满船清梦压星河 第22章 022

距离并不远，奥罗拉早就料到这天，所以她把礼物放在了停车场角落。叶南星看着前面用防尘罩包裹的车，她没有犹豫，解开谜底。并不是用工资买的市面上的车，是奥罗拉设计的新款。“很棒的礼物。”叶南星笑道，连牌照都上好了，看来之前奥罗拉拜托西莱斯特的是这件事。

叶南星被奥罗拉强硬地赶到后座上歇息，奥罗拉则开车向市区。她们先去买点吃的然后坐船。

在叶南星放心地把奥罗拉安置在面包店外的长椅上，自己去排买饮料的队伍时，奥罗拉被周围愈多的流浪儿吸引目光。她几乎立即想到她的童年。感到有人小心地靠近，奥罗拉抬头，一个小男孩胆怯地望着她。一头金发。和黄金同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奥罗拉手中的面包:“请问，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让她无端想起卡尔。通过交谈，奥罗拉得知小男孩名叫特里斯丹。他谈吐文雅，如果不是战争，此时应该还在课堂上大放光彩。奥罗拉和特里斯丹分享了自己的面包，她们聊的正开心，然后奥罗拉听见特里斯丹问:“姐姐，我——”

奥罗拉眼前世界突然旋转，等她视野恢复时，自己已然坐在昏暗灯光下的木桌旁，眼前是一小块黑面包。

入口而母亲样的人正在絮絮叨叨说着排了一天才领到一碗的分量。一双稚嫩的小手慢慢切着。而吃下几片后她开口:“我吃饱了，这些给弟弟吧。”

绕过几双可怜巴巴的眼，将面包放入最小孩子的餐盘中，她走回卧室，一堆破布片间奥罗拉找到一小块玻璃，里面的孩子睁着湖绿色双眸向外看。

那正是年幼的自己。

她怎会来到这儿?而日期也不是数年前。该不会……

奥罗拉闭眼，她面前小小的身影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他们相遇的地方。这里是特里斯丹的记忆，而不知为何它们重现。

在对准另一位孩子失败后，奥罗拉思忖是否因为自己已经进入回忆中所以才无法成功。那么这之外呢？

转向周围，绿眼睛中倒映出它们的一生。奥罗拉看到那个孩子从牙牙学语到能奔跑在这障碍物之间，然后是她的身影。

奥罗拉熟悉周围环境后去厨房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的事。她还有个哥哥，但此刻未在家中。

晚饭较中午多了两口。“吃饱才能睡觉。”母亲这么说着大口喝汤，面包却没动几口，那些全分给弟弟妹妹们。奥罗拉也就着习惯剩下几口，她无视妹妹们渴望的目光，依旧递给弟弟。

只是半途她手一颤，那珍贵的食物在掉在桌面前便被一只手拿走，奥罗拉无暇顾及，她试探着从母亲那儿，不，是被操控着从母亲那儿拿走一团面包，放入弟弟盘子里。

这次她没能挣脱。

奥罗拉没有选择将胃灌得鼓鼓的，能听到水碰撞的声音。她窝在床铺间，现在尚未到寒冷季节，不知那时又能否在白色的土地上生存。

次日，常见的生物钟让奥罗拉早早醒来，她用冷水洗把脸，然后生火烧水，在叮叮当当中背诵停课前的课文。母亲偶尔抽出时间给她补充更多知识，小小的水滴试图填满溪流。

奥罗拉还会带着弟弟妹妹们向比田地更远的地方走去，她运用浅薄的知识辨认可以被食用的野菜，这次正确率大大提升。半日的收获除去几袋子乱糟糟的野草外还有弟弟妹妹对野菜的大概了解，几天后他们就能独自前来了。

趁下午奥罗拉在院子一角晾晒，她揉揉肚子，在生火时埋入两个块茎，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便是母亲的晚餐。

这种生活……她握紧拳头，第一次缠上母亲要求讲故事。那个瘦弱的金发女人一愣，微笑着从奥罗拉的外祖父讲起。

那故事不长，三两句足以概括。奥罗拉追问父亲，母亲惨然一笑，只是揉揉她的头发温柔而严厉地要求奥罗拉带孩子们睡觉。

第二日奥罗拉没有再提，她走得更远。弟弟妹妹们太小，路途也成了一种负担。只是尚未等田地中新一茬粮食探出头，大地在某个夜晚发出轰鸣，而随后是连续两天无法买到任何供给。

连吃两顿糊糊，在第三顿糊糊被端上时一只手突然伸来，抓走大半。母亲谁也没责备，她只是再一次让出自己的食物，那点根本不够。奥罗拉死死护住自己的碗，她好歹留下一口。

幻境中会死亡吗？

眼看那火光愈近，母亲也拿出打包好的物品，但在奥罗拉走出镇外时她听到熟悉声响。棕发女孩顿住，转身死命奔跑，她上气不接下气:“他——他们来了——”

那些物品终于回到地下，奥罗拉带弟弟妹妹们在那痕迹上踏了许久。

平日闲暇时的玩伴和她一样缩在家中，可奥罗拉有时鼓起勇气在窗边探头，父亲离开后这记忆的主人是家里最大的男人，必须站在母亲身后。

“记住，快点跑回家。”奥罗拉放下裤腿，慢慢向回走，她冒险下水，靠运气和省下的食物找到两条小鱼。打发最沉稳的妹妹离开，奥罗拉准备再尝试下，但她爬在地上听了会后，严肃地带剩下的弟弟妹妹离开。这里不安全。

晚间故事充满幻想与憧憬，奥罗拉记下第一百三十七种食物，在黑暗中假装自己睡着。

而等母亲发出鼾声后，会有某位弟弟或妹妹悄悄向星星祈祷明日可以吃上一顿饭菜。会有吧，奥罗拉想起不远的小溪，明天去看看。

奥罗拉没有想过明天不会到来，或许她刻意忽略。当床铺晃动时奥罗拉和巨大声响一同醒来，她抱起吓呆的一个孩子，大声催促其余人逃跑。

在火光和地动山摇中，奥罗拉恍然听到稚嫩声音传来。

“——那是什么武器?”

棕发女人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迅速岔开话题。她知道那是什么，叶南星用那图纸交换出一大批滞留在A国的他国公民。

她没有站在还算整洁的街道上，而是赤脚走在泥土中。在废墟中她只找到了一个妹妹，现在这个家只有四张需要吃饭的嘴了。

镇上遭遇如此的不止几家，学校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们的庇护所。夜里没有火堆，也没有人说话，奥罗拉也睁着眼渡过惶惶不安的时光。

次日奥罗拉和平常一样赶去排队，但这次她已经望不到商店小小的漆黑的窗口，正午她空手回到几块床垫那儿，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从周围挖了些草煮进水中。

她的同龄人剩下两三位，这太过危险，无人选择奔逃。而些许残页是最珍贵的交换物。

“只有这些。”说话的孩子眨眨眼，奥罗拉递过几片纸，稍后他们在另一个角落碰面。“这些都是给你的。”男孩说着将一沓硬纸片塞进记忆主人的口袋，他们默契地碰碰拳头。

奥罗拉却微微拉开距离，她对过去闭口不谈，明天像是空中盘旋的鹫鸟，不知落下或另寻他处栖息。

一周后车队开入小镇，穿军装的人接管了最大最豪华的建筑，那天排队的人都多领了半碗灰扑扑的面粉，之后却没什么变化。

奥罗拉和B交换从废墟中找到的玩意儿，B咯咯地笑着却很快变成惊恐。奥罗拉转身，一个高大的军装拿着一沓纸对比，他将奥罗拉拎到一旁:“不要乱跑。”而后对上赛斯塔:“赛斯塔·考斯林?”

赛斯塔牙冠紧闭，只剩下摇头。于是那人转向奥罗拉:“你说，他是不是赛斯塔·考斯林?”

母亲远远地发出一声哀嚎，那人打了个手势母亲的声音便低下去。奥罗拉眼角瞥见那金发女人被拖走，她刚想说“不”眼前人抽出木仓:“孩子，你要想好。”

“……他是。”奥罗拉听到男孩稚嫩的声音颤抖，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头也不回，扑入母亲怀抱。

奥罗拉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孩子。炮火再次覆盖的次日她便跟从脚步声向安宁之乡前行。

棕发女孩跟随一个有年纪相仿的女孩的家庭走了许久，在她取水时那家人消失在尘土中。奥罗拉不敢在夜间独自赶路，她一路问着才有惊无险地来到最近的城市中。

母亲和唯一的妹妹早在渡河时失散，奥罗拉等到日落也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她将目的地每时每刻含在口中，生怕自己咽下或吐出。

那个孩子辗转百里，一路上吃过的苦应当比现在看到的要多。

奥罗拉心神一动，日光与身边景色飞速前进，最后定格在那座城外。

问了许久奥罗拉才找到那家，但敲开门后她心下一沉，来人显然与特里斯丹的父母毫无相似之处，于是在最后的希望破灭时那孩子躲在街边，母亲塞给他的钱废纸一样无用。

还能怎么办？在巷子里逡巡几日，特里斯丹继续向梦中的富饶之地行去。雨水不断，道路也泥泞起来。等阳光再归时奥罗拉走过许多个城镇。她驻足看了片刻，发现自己没有泪水。

她继续走着，在一次巨响中黄绿色气体飘散，

好累。

奥罗拉口鼻刺痛，泥土腥臭，她听到地下魂灵高亢的尖叫，而自己连张口应和的力气也无。

她再也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