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观位于柳州西北一个小山坡上,一到春天,满山满树的桃花如雪片一样漫天飞舞,成为柳州一道美景。
苏柚二人迎着桃花,顺着楼梯来到清风观顶层,凭栏俯瞰,将整个柳州的桃花尽收眼底。
萧瑟道:“来之前我还担心你,看见你挺精神的,也就放心了?”
苏柚道:“担心我吗?你说被贬柳州?……. 开始有,以前高高在上见的都是王公贵族,来到柳州后接触了很多以前不曾见过的富商、商贩、渔夫、走卒,发现他们的品德比那些王公贵族更为高尚,感情更为真挚,如果不来柳州我都不会体会这些事情。想到这里,我有什么不开心的。还有一首诗“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所以我走之前在宰相府种了很多桃树,来到柳州也在大街小巷种了那么多桃树,等我再被贬了,也再说一句,“天下尽是苏郎去后栽”。
萧瑟笑笑,转头又继续欣赏美景。
春日清朗的风将两人的发带扬起,桃花拂面,有一花瓣吹落至萧瑟唇边停留不走,粉色的花瓣与萧瑟冷峻的脸庞形成了一种的反差感。
苏柚转头,看了看萧瑟,不由得哈哈大笑,伸出手指拂去萧瑟唇边的花瓣,转身便大步往楼下走。
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中,苏柚仰头大步抬脚,一个不小心踩了空,身子不由得往右后侧一倒,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扶住。
苏柚抬头,对上萧瑟的眼神,一个鼻尖的距离,两人都微微发愣。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苏柚直起身子,转头对萧瑟笑了一笑,故作镇定继续往楼下走去,只见一灰衣道袍的道士站在楼下等着他们。
这道士是清风观观主,四十来岁,同为道士三分亲,苏柚平时没事就到观里看看花,顺便与他喝茶聊道。
观主把佛尘往胳膊肘一甩,道:“大人,贫道有事禀告。”
苏柚道:“什么事?”
观主看向苏柚身后的人,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柚道:“直说无妨,他是大理寺的官员,也是我的朋友,可以一起听。”
观主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便领着二人到桃园一石桌坐下,便开始把事情讲起。
原来这清风观已有三百余年历史了,每月十五,观主都会在道观门前的空坝里开坛讲道。
但是最近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上上个月十五,观主跟往常一样开坛讲道,众多信众在底下盘坐,认真聆听。忽的一阵怪风吹过,夹杂着些许泥沙一样的东西,刮在人脸上生疼。不过疼痛没持续多久就散了,道士和信众们也都没有在意,讲完道后便纷纷散去了。
上个月十五,观主又开坛讲道,也是一阵古怪的怪风吹过,唯一不同的是,风里似乎还有人声,仔细听仿佛在说“我好饿”“我好累”。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听到,道士和信众们觉得自己兴许听错了。但是回去之后,听见了声音的道士像中邪一样,开始不停地吃东西,更有甚者,吃生肉喝生血。
这道士眼底发黑,两颊消瘦,面如病痨,嘴巴大张,嗷嗷叫着寻食,观主猜测应该是饿鬼上身,便决定开坛做法驱邪。
观主从小在清风观修道,做过的法事数多不甚数,但这次开坛,用开眼符摸了眼睛后,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此后陆续有信众把人抬进道观,观主不敢把这些魂识不清的人放回去,便把他们和观内的道士一起捆绑安置到后面一处茅屋内,派小道士定时给其喂食。
苏柚眉尖轻皱,道:“饿鬼胃口大,嗓子眼儿却只有针孔那么大,再好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只能闻个香味。但是附身在人身上就不同了,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是胃永远都满足不了。”
观主道:“但是按这样吃下去,就变成撑死鬼了。哎,再隔两天就是十五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开坛讲道。”
苏柚思忖了一下,对观主道:“劳烦带我去看一看被关的人。”
观主便带二人去了道观角落的一个房间。几人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人鬼哭狼嚎的声音。
“我要吃东西。”
“快给我拿来,我要饿死了。”
推开门,只见六七个人分别捆在柱子上,个个眼泛红丝、面颊凹陷、虚弱无力,肚子却出奇地大,见进来了人,不停地挣着手脚的绳索,嚷嚷声比之前更大了。
萧瑟看了一眼这几人道:“有人的呼吸。”
苏柚上前,捏住一人嘴巴张开看,半晌,起身道:“嘴巴舌头乌黑,看起来像是中毒了。”
观主紧张问:“中毒?那有什么药方可解?”
萧瑟冷冷道:“是巫蛊之毒,无药可解。”
观主面色凝重,叹气道:“难道就看这这些人去死?”
苏柚道:“他只是说无药可解,因为解这个的不是药。”
观主脸色稍稍松缓,道:“那就是说还是有办法的。”
苏柚道:“那就要找到下蛊的人,拿到蛊盅,利用蛊盅和断魂草炼化符水才能化解。”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观主面色恢复平静,道:“那人为何要这么做呢。”
苏柚道:“不知,唯一可知的是这个人喜欢在人多的地方下蛊,越多人中蛊越好。”
观主一脸疑惑,道:“谁跟我们道观有仇吗?大人,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柚道:“只有继续开坛做法”。
是的,开坛做法,不是开坛讲道。
但苏柚不知,这两日,清风观放出消息却是,知州大人苏柚会亲临清风观讲道,不但要讲道,还要开坛做法向仙家祈福、为每位信众祛除晦气。
到了十五日那天,自然是人山人海、人满为患,许多人都想来一窥这位前宰相的风采,其实更多人是抱着猎奇的想法,看看“龙阳之好”的大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天清气朗,微风和煦,桃花纷飞。
苏柚知道这事的时候,传言已如插翅一样飞遍了整个柳州,无奈他只好换上一身洁白的道袍,站在坛台前。
底下的信众密密麻麻地望着苏柚,白皙的脸庞配上琉璃一样的珠子,清雅俊美,一动不动,活像一尊白玉雕成的神像。
苏柚看着整齐摆放的香炉、神位、神像、符咒等法器,心里一片茫然。他是修剑的道士,不是祈福做法的道士。这个,师父以前可没教过。
萧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柚身上,见他迟迟不开始做法,便在他耳边小声道:“目的在引出用蛊之人,用一套简单的应付剑法吧。”
苏柚会意,从供坛上拿齐一把桃木剑,反手一个剑花,转身往空中一划,卷起几片桃花飞落,引得台下信众纷纷鼓掌。
这风姿这阵势,连一旁做惯法事的观主都啧啧赞叹。
苏柚却心底叫苦,剑海苦修多年,一身绝学,却在今日喝彩最多。
剑舞完,苏柚用桃木剑挑起供桌上的几张黄色符纸,往烛台一烧,空中挥了几下,忽的一阵大风起,连带着泥沙吹向信众。信众们纷纷用手挡风,听见这风中还夹着着一些凄厉的哭喊声。
“我好饿。”
“我要吃东西。”
“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救救我。”
苏柚听到风中有一个声音似曾相识,沙哑又有力,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他从袖口掏出一张无隐符,默念口诀“黑暗无踪,隐刺无形”,符文燃尽,声音隐没,风中出现了一张张扭曲透明的人脸,龇牙咧嘴,四处飞舞。
那些人脸往信众身上乱窜,疯狂爬到胳膊、头、腿上撕咬。但信众们只觉得被许多蚊子咬了,不停地挠身上痒处。
几张人脸朝苏柚袭来,苏柚正准备提剑反击,突然眼边一亮,几张人脸在蓝光中四分五裂散开。
苏柚从萧瑟挥剑的身后探出,底下全是一脸慌乱的信众,只见有一人虽然也是在挠痒痒,但却人没有人脸往他身上咬。
待人脸都找到了宿主,狂风平静,一切又恢复如常。
苏柚跳下神台,一把抓住那人的手,道:“就是你了。”
那男人穿着布衣,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慌乱道:“我…我….”
刚被怪风袭击的信众放下手臂,纷纷一脸茫然地看向苏柚。
有了大丰州之乱的前车之鉴,苏柚不想造成大面积恐慌,便道:“我见你面堂发黑,三日便有大劫,不如跟我到后堂听我详解化解之法。”
男子便跟着苏柚来到关押人的屋子。看着如饿鬼附身的几人,男子吓得浑身哆嗦,跌倒在墙角。
观主眼冒怒气,道:“你就是下蛊之人?为何要下蛊?还要在我道观里。”
那男子急忙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
苏柚看着男子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胆子如此之小,不像下蛊的人,便道:“你莫怕,告诉我们是谁。”
男子道:“我也不知道,那日我喝完酒回家,走到巷子口,便被一个人黑衣人捉住,叫我每逢十五,把一个盅拿到清风观来,还给了我几锭银子。如果不做,就会杀了我。我心想做了还有银子,不做可能还会被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便答应了。”
说着颤抖着伸出一个漆黑小巧的蛊盅来。
观主厉色道:“那人是谁?快说。”
男子吓得哆嗦了一下,答道:“那人带着面具,我看不清是谁。”
苏柚拿着这个蛊盅仔细看,这个蛊盅周深镶刻了几条金色蛇纹,每条蛇都张大嘴巴,吐着蛇信,狰狞至极。
打开盖子,十几只白色的细小的蚕在里面蠕动,仔细看,似乎都张大着嘴巴,跟之前的人脸一样。
苏柚把盅递给观主,道:“将这蛊虫连同断魂草一同化炼成丹药,分发给每个信众,即可解蛊。”
观主即刻接过蛊盅,道:“那这人怎么办?”
不知何时,苏柚开始重视起萧瑟的意见,他回过头看了看萧瑟,道:“要不,把他放了?”
萧瑟睫毛眨了一下,没说话,当是默许。
观主捋了捋胡子,迟疑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便赶忙朝丹药房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