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花开道君来 第2章 他不是被我杀了吗

米团看见苏柚回来，握拳收起辟邪圈，朝苏柚奔去。

米团露出缺牙，笑道：“师傅，收了吗，收了吗？”

苏柚道：“跑了。”

米团惊讶道：“啊？师傅你不是说你以前很厉害吗，怎么邪祟跑了。”

苏柚摸摸他的头，道：“机缘未到而已。”

天色未晓，鸡鸣已起。此时大堂满地灰烬，供台倒下，空棺侧翻，一片狼藉。

李员外和李夫人从东边厢房急匆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仆人，见此情景，急忙问苏柚：“道长，我儿尸体怎么没了？是不是那女鬼抢走了？”

苏柚负手道：“不是女鬼，是新娘。至于为什么抢走尸体，不得而知。”

李员外道：“新娘？小婉吗？”

苏柚道：“那新娘怨气极大，招引邪祟附体。李员外，请如实告诉我新郎与新娘之间的事情，我需要知道怨气的症结在哪里，才能化解。”

李员外道：“这个真是没有啊，这门亲事是新娘舅舅半个月来我家提的，他们说李小婉已经十七岁了，再不嫁便要被官配给戍边当兵的，家人还要跟着一起坐牢，本来我们觉得太急了不想同意，但我儿见过那姑娘十分喜欢，我也就同意。说起来，还是我们帮了她。”

苏柚问：“新娘舅舅是谁？可否过来一谈。”

李员外转身指向一人道：“就是他。”

苏柚仔细一看，此人正是昨日拉他来的村民，名叫王秀田，家中有几亩良田，算是这一代的富农。

李秀田支支吾吾道：“亲事确实是我提的。小婉自小眼光高的不行，给她相了十几门亲事死活不同意，十五岁时，她不知道在哪里遇到一个男子，说这男子不久后要上门提亲，但一直等了两年都没人上门，眼看着官府规定的婚嫁年龄到了，听闻李员外儿子对小婉有意，我们便上门提亲了。”

李员外转头怒对李秀田：“李小婉有心上人，你提亲的时候可没说。我看就是她杀了我儿。”

王秀田低头，不敢开口说话。

本朝律令规定“女子十七不嫁者，家人坐之”，李小婉心高气傲，等不到心上人，不愿意嫁他人又不得不嫁，自以为是高岭之花却碾进泥土，解不开心结，因此生了怨气招来邪祟，还把怨气撒在新郎尸体身上。

王秀田怕李员外发难，岔开话题对苏柚道：“道长，那现在怎么办。尸体怎么也要找回来入土为安啊。”

苏柚正思索，见李员外脚边有一朵梅花，想起尸体额头的梅花装伤痕，对众人道：“这附近哪里有梅林？”

王秀田道：“西边回首山半山腰有一片梅林，以往都是冬天开，过了年就谢了，自从隔壁村纸扎铺的女儿在那里吊死之后，就奇怪得很，打了春都不谢，谢了一茬又开一茬，还比以前更艳，村民都说是女子魂魄作妖。”

苏柚眼神一亮，道：“纸扎铺？可否详细讲一下那女子死的事情。”

王秀田道：“我也不大清楚，听人说纸扎铺一直是老杨在经营，生意也就那样只够糊口，她女儿杨俏妞左脸很大一块胎记，喜读诗书，却一直嫁不出去，前年老杨病死了，杨俏妞就接过手，突然一下子没了生意。一个老姑娘守着一个纸扎铺，老是被周围人指指点点，去年有人发现她吊死在玉屏山的一棵梅树上。”

按这么说，她是因为迟迟嫁不出去，怨恨成亲之人，死后化为邪祟？

回首山中，夜中皎月，梅花如燃烧的火焰，随风暗香浮动。

苏柚负手踩在腐烂的梅花上，鞋底沾了一底红泥。行至山顶，忽见一人盘坐峰顶，苏柚心中一紧，往前踱步，伸手去摸背后竹枝。

风吹梅花缓缓飘落，那人身上衣袂却纹丝不动，苏柚走进一看，差点没从山上摔下去。

居然是个石塑雕像，可这个雕像，惟妙惟肖，怎么怎么看怎么像自己。

七年前，韶影轩，桃花随风散落秋池，苏柚盘腿坐于亭里，看家仆送来的一叠又一叠拜帖。

他白衣束冠，浅眸仿若淡水，清雅俊美，家母为平国公主，家父为山西巡抚，大伯更是战神苏北章。十四岁修道归来，位及宰相，一时风光无限，朝廷众臣趋之若鹜，世人望尘莫及。

有一大臣拍马屁，要为他在一山种植十里梅林，并为其塑金身供人膜拜。七年前大丰之乱，他第二次被贬后，听闻有人将其金身融化，卖于暗市。

荒山野岭，这里的石头雕塑又是怎么回事？

苏柚自幼就有见神像就拜的习惯，何况还是自己的神像。管他的呢，求人不如求己，他双腿跪下，扣头拜了三拜。

“咯咯咯咯，”一阵尖锐的笑声和呼吸在耳边响起。苏柚心中一紧，从身后出去竹枝像后方刺去霹去，只见黑影一闪，血红的盖头掉落在地。

苏柚提起竹枝慢慢往梅林深处走去，只见新娘坐于梅枝之上，两腿晃来晃去，黑暗中只看得清一张血红的嘴唇，一直“咯咯咯咯”地笑着。

苏柚顿住脚步，对新娘道：“姑娘是杨俏妞，还是李小婉。”

新娘继续笑着，道：“你猜”。

苏柚继续道：“姑娘身子这么轻盈，能坐于梅枝之上，想必已是鬼魅，此刻的你应该是杨俏妞吧。”

新娘停住笑声，道：“你是帮李家人来收我？”

苏柚道：“非也。只要姑娘把李郎和李小婉交出，接受我的渡化，那么便可重入六道轮回，来世做个……”

杨俏妞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道：“来世做个什么，是你说了算吗？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渡化，今世就这么算了？”

苏柚又道：“往日已不可追，姑娘何必执拗于过去呢？”

杨俏妞冷笑道：“这世人真可笑，往日若梦，便说此情可追，往日不堪，便说抛弃过往。合着说的都是别人，自己却念念不忘。”

苏柚道：“听闻你的父亲也是极为疼爱你，才任由你读不少书，你的过去又怎么是不堪呢？”

杨俏妞慢不语，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慢慢隐没融化于夜色之中。

苏柚黑暗中左右环视，突然，一张惨白的脸浮现眼前，几乎是面贴面的距离。

新娘道：“昨日没发现，想不到道长长得得这么像女子，比女子还美。难怪说的这么容易。道长，你再看清楚我的脸。”

苏柚不由得往后退了三步，仔细看杨俏妞的脸右眼上有一团巨大的青褐色的胎记，生生把一只眼睛弄成了熊猫眼。

苏柚道：“姑娘过奖了。相貌是爹妈给的，不必太过执着。”

杨俏妞冷笑一声道：“我就说，他人都是叫别人放下，自己却念念不忘。你如果生的我这张脸，你当如何不执着于相貌。”

哎！苏柚叹气道：“就算如此，你也不应该害人啊。人家也是有父母的。”

杨俏妞道：“我难道不是父母生的？我与李郎在这片梅林一见钟情，他说好了来娶我，我父亲便把棺材钱拿出来给他做生意，他却迟迟不肯上门提亲，父亲看不到我出嫁，含恨而终。我接手父亲的纸扎铺，他们看我一个女人经营，还带着胎记的，都不来光顾铺子，因为我嫁不出去，对我指指点点，我受不了旁人眼光，只好自尽。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苏柚道：“那李小婉呢？她没有害你吧。你附身于她，会使她阳气下降，长期以往她会被吸干阳气而死。”

杨俏妞又冷笑一声，道：“她也是活该，明明不喜欢李郎，却偏偏要嫁给他。如果不是她，李郎也许还会对我念念不忘。”

苏柚心道，不会的，想多了。

杨俏妞继续道：“李小婉的模样我很喜欢，我要继续用这幅身体，守着李郎。”

苏柚道：“姑娘我劝你收手，接受我的渡化，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杨俏妞怒道：“休想。”

说着对苏柚击出一掌，苏柚身子一歪，迅速转到杨俏妞身后，杨俏妞转身对苏柚又是一掌，苏柚退后躲过。就在这来回的击掌闪躲瞬间，梅花空中浮动，苏柚发现杨俏妞每一掌掌心都生着一股丝丝黑气，这是煞才会有的气。

人死后变成鬼，鬼修炼变成煞。但修煞之路极为艰险，必须要极重的怨气加以修炼，再历经三劫，千锤百炼，方能成煞。几百年里也只修出三个煞，可吞食鬼魂，使其不能轮回，也可驱使鬼，使其为之效命。

难道杨俏妞也是归于某个煞？

躲闪中，苏柚问：“你是归于哪个煞？”

杨俏妞答：“与你何干。”

苏柚道：“借了煞的气，是要付出代价的，最终会被他吞噬的。”

苏柚右手横举竹枝，左手手指迅速滑过，将灵力注入竹枝。竹枝瞬间发出一道淡绿色的光，猛地霹向杨俏妞肩膀。

杨俏妞“啊”的一声尖叫，重重倒下，溅起一地腐烂的花瓣。她看向肩膀，一道长长的绿色伤口。

苏柚把竹枝指向地上的杨俏妞，道：“放弃吧，你不过借了点煞的气，是打不过我的。”

杨俏妞一只手支起上半身，道：“放弃？如果你处于我的境遇，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心上人，你会放弃吗？死后附身在别人身上，就可以变美貌和李朗在一起，你会放弃吗？你做的事可能比我更不堪。”

苏柚收回竹枝道：“处于你的境遇，我不知道我会怎样。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父亲知道我如今这幅模样，会心痛难捱。如果他也怨气不散，变成厉鬼，我会余心不忍。就算拼了命，我也要将他渡化，重新六道轮回。”

杨俏妞突然愣住，她的脸在隐没黑夜中，似有晶莹的珠子闪动，低头沉默半晌，道：“可那些坏人怎么办？”

苏柚道：“天道好轮回，恶人自有因果，你又何必送了自己去担他人的因果。请你告诉我李郎和李小婉在哪里？还有，那个煞是谁？我自会帮助你。”

杨俏妞脸上泪珠滑落，嘴唇颤抖道：“我告诉你……他就是……”

嘎嘎嘎嘎嘎!一阵急促的乌鸦叫声在前方响起，苏柚望去，一人影站于皎月鸦飞之中，身后负剑，发带飘动。

看着这熟悉的身影，苏柚眼瞳放大，心中一怔，这身形……是秦洛？他不是七年前被自己杀死了吗？

狂风骤起，梅花如雨四散于夜中，苏柚眼前被一阵红海吞没。不由得用手挡住视线。

待狂风花雨消退，地上的杨俏妞已如粉末破散，魂飞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