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魏琳来给易子穆送饭。
她到了校门口,此时距离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还有五分钟。
今天是学校的开放日,她不用在校外等着,而是可以进到校园里去。
魏琳在学校食堂一楼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把保温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好,然后等易子穆来吃饭。
下课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入,却迟迟不见易子穆的身影。
过了十分钟,正当魏琳想要不要去教室里找找的时候,易子穆姗姗来迟。
他戴着口罩,眉眼间净是不耐,走到魏琳面前也没坐下,而是冷淡地说:“我还有事,把饭给我我拿回去吃。”
魏琳惴惴不安地问:“怎么了这么着急?”
“你别管。”
魏琳又把摆出来的饭盒原样打包好,放进保温袋里递给易子穆。
易子穆伸出手,魏琳却瞥见他手腕处衣袖下有道红痕。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生怕儿子在学校被欺负了,“小穆,你手怎么了?”
易子穆若无其事地转了转手腕,“没事,体育课的时候扭到了。”
“你今晚回家以后,在电视柜下面第二个抽屉找跌打损伤药出来喷一下……”说到一半魏琳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高三下学期哪还有什么体育课?
“小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她看着儿子今天一反常态戴上的口罩,略带迟疑地伸手扒了下来。
口罩下易子穆的嘴角有片红紫淤青,鼻梁上也有道伤痕,这明显是被打了!
魏琳忽然有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想。
“你是不是被你爸打了?”
易子穆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在魏琳看来等于默认。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你是他亲儿子啊!”不解和无法言状的愤怒迅速席卷了魏琳的脑海,“走,我们现在就去报警!”
易子穆看着魏琳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琳的手机闹钟突兀地响起来,是她每天给自己定的培训上课前必须要前往地铁站的时间点。
显然易子穆也看见了,他拨开魏琳的手,戴好口罩,“我回教室了,你走吧。”
说完,他也不管魏琳的反应,拿起桌上的保温袋径直离开了。
没办法,魏琳只能先去上课。
教室里灯光明亮,魏琳一边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面糊一边回想着下午的事。
虎毒还不食子,易大鹏这个王八蛋怎么舍得对易子穆下手!
面糊在她无知无觉的搅拌下,不规则地在不锈钢盆里旋转,快要变成融化的冰淇淋。
流动的面糊飞溅出来,打湿她的袖子和衣摆。
魏琳连忙停下来,处理污渍,却在低头擦拭时胳膊不小心撞翻了放在桌子边缘的不锈钢盆。
“咣当”一声,不锈钢盆掉落在地,所有人循着声音来源看过来,魏琳慌张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连忙蹲下,去处理倾倒而出的面糊。
不行,一定要让小穆搬出来住!
课间休息的时候,魏琳给易子穆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还能办理住宿。
巧的是最近刚好有学生家长希望孩子放学后回家休息所以退宿了,空出来一个床位。
培训结束后,魏琳满怀心事回了家,正好撞上溜完狗的江北陆。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在没有颜未的情况下相处,并排走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江北陆先打破沉默,“小姨,您最近上课还顺利吧?”
“都还好,谢谢你的关心。”
又是一阵沉默,路上只有小狗脚啪嗒啪嗒的声音。
夜风习习,天气逐渐回温。
过了半晌,魏琳踌躇着开口:“小江,阿姨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您说。”
“如果父母离婚,你们做小孩的心里怎么想?”
江北陆思考了片刻,回答她:“如若家庭和睦,父母突然离婚,小孩确实会伤心不解。但如果父母关系不和,就算强行在一起,小孩也不会幸福吧。”
这么浅显的道理,根本不需要问他一个外人,魏琳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是还在犹豫以后的路怎么走,想要寻求他人的肯定罢了。
“小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上去吧,别让颜未等久了。”
第二天一早,魏琳就出门了。
颜未以为她是去买菜,并没有在意。
没想到过了午饭时间,魏琳还没有回来。
颜未给魏琳发了消息,却迟迟没有回复。他有些担心,便打电话过去。
那头魏琳似乎在忙什么,声音都带着喘气,“小未,我在小穆宿舍呢,我给他办了住宿……不用不用你不用来帮我,我已经快收拾好了。”
颜未放下心来,刷刷微博回答读者对新书的提问。
时针刚过五点,江北陆突然发来消息。
[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好久没看见江北陆这么正经的措辞,颜未还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
[我有份文件忘在家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在书房电脑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我叫了跑腿待会上门。]
颜未忙不迭地站起身去江北陆家找文件,书房他来得比较少,但对里面的布局也不算陌生,一是因为江北陆之前居家办公的时候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大半天,他得叫江北陆出来吃饭,二就是蔚蔚喜欢到处乱跑,经常跑进没关好门的书房里就不出来了,颜未只能进去抓猫。
他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本书,并没有看见江北陆的文件。
猜测有可能是江北陆记错了,颜未又翻了翻下面几个抽屉,但都没有他说的什么文件。
[第一个抽屉里我找了没有文件,只有一本书,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应该是压在书下面了。]
颜未正奇怪,他刚才好像也没看见书下面有东西,但还是又拉开第一格抽屉,翻找起来。
把书拿出来,这底下哪里有什么文件……?欸?
一张贺卡静静地躺在那里,落款人并不陌生,正是他颜未本人。
可颜未在记忆里搜寻一番,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从来没有给江北陆写过贺卡。
他将那张奇怪的贺卡拿起来,上面的装饰和图案似乎是新年贺卡,可明明刚过完年,这张贺卡为什么泛黄陈旧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时时是好时,日日是好日。祝新的一年,万事顺遂无忧,所愿皆所得。——颜未]
贺卡开头没有写收信人,这是他写给谁的?又为什么会在江北陆这里?
字迹工整清晰,不像是26岁的颜未能写出来的,倒更像是……16岁。
他依稀记得,好像以前上学的时候的确有给同学写贺卡的活动,所以,江北陆,是他的同学?
可是他明明翻了毕业照并没有找到江北陆的名字,更没有看见他那张脸。
江北陆改名了?还是整容了?
所有的疑惑都指向一个结果——江北陆很早之前就认识他。
颜未脑子里一团乱麻,唯一能解答他问题的人却不在现场。他颤抖着手指,拿起手机,拨打置顶联系人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通,像是对面早就预料到他会打过来所以一直守在手机旁。
“江北陆……”他深呼一口气,“我在你抽屉里,找到了点东西。”
对方丝毫不意外,平静地问他是什么。
“一张贺卡,落款是我的名字。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当然可以,你开门。”
开门?他花了五秒钟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颜未跌跌撞撞地跑到玄关,给江北陆开门。
门外站着高大的男人,似乎等候已久。
江北陆从他手里拿过那张新年贺卡,“如你所见,这确实是你写的,但并不是写给我的,我只是侥幸抽到了它。”
“所以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对不对?”颜未急切地问。
江北陆点了点头。
“我们是高中同学?”
江北陆又点了点头。
颜未着急地快要发疯,可偏偏江北陆十分冷静,问一句才答一句。
“那为什么高中毕业照上没有你?”
江北陆拉过他冰凉的手,牵着他坐到沙发上,“你别着急,我慢慢跟你说。”
“我们确实是同学,不过是高一的时候,高二分科以后我去了理科班,你在文科班。高中毕业照没有我是因为那会儿我已经出国了。这张贺卡是高一那年元旦的时候班里搞的活动,我恰好抽中了你这张。”
他一连串地说完,颜未哪里还能不明白。
为什么江北陆一搬过来就和他交朋友,为什么江北陆处处向着他,为什么江北陆总是对他好,为什么江北陆千方百计地追求他。
这一刻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
“所以你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
江北陆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落下来,颜未泪流满面,“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喜欢我这么久。”
江北陆拿过纸巾轻柔地擦拭颜未眼角的泪水,“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不哭了好吗?”
颜未摇了摇头,握住江北陆贴在他脸侧的手,“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是我自作主张要喜欢你的,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今天能坐在你身边,为你擦眼泪,这是八年前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江北陆把人揽入怀中,双臂收紧搂住他,像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江北陆找出他珍藏的一张颜未的照片,那是颜未在百日誓师时宣誓的一张正脸照,被放在他们学校官网的新闻配图里,他特意保存下来。
颜未看见之后脸颊一红,伸手去挡手机屏幕,“这都多久的照片了你还存着。”
见颜未的情绪没刚才那么低落了,江北陆亲亲他的额头,“我觉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