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在至高点停了许久。
鼻息间萦绕着经久不散的紫蔷薇馥郁的花香、还有掺杂其中的浓郁血腥味,而唇齿间则满溢着另一种味道——会让我想起栗子花的味道。
在等待摩天轮终于落地的最后几分钟——
“这是我带来拉斯维加斯最后一件和服。”我软绵绵地枕着太宰的膝盖,闷闷地说:“这里肯定没有卖绘羽振袖的地方。连江户小纹和服都没有卖的。”
落在一地花瓣里又染上了血的腰封,便是这里肯定买不到的六通正绢螺钿腰封。
他一边将我散落的头发又慢条斯理的揉得更乱了些,一边用满不在意的语气轻快地说:“这样不是更好吗?诗音以后只能穿我买的衣服了呢~”
“什么啊。我自己也买的,而且,中也他也会——”我气鼓鼓地想要坐起来,却又被他按着后脑勺压了回去。
“没关系。和服本身就是易损的呢。”他又换上了虚假开朗的音调:“我们还有很多……没有尝试,不是吗?”
中间那个很过分的词语被他用情人缱绻的语调轻柔地说出来。
我忿忿地抓住他那只白皙漂亮的手,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头。
并不是调-情似得轻轻的咬,而是真的带着见血的力度咬了下去。带着隐秘又恶劣的心理——我也想听到他轻轻的痛呼出声,就像今天他逼得我哭吟抽泣一样。
他咬破了我伤口的痂,湿漉漉黏糊糊的血洇透了半褪的和服。在我痛得泣不成声的时候,他却用指尖蘸着一点我的血在我扑簌颤抖的肩头作画。
真是太过分了呢,这个人。
我舔掉了他食指被我咬出来的血,用他渗着血的伤口磨着我的犬齿。
然而他从始至终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还能带着轻笑对我说:“这样的诗音,更可爱了呢。”
眼看着我们离千疮百孔的地面越来越近,我坐直了身子,从他的怀里跳下来,光着脚踩在一地沾了血的花瓣上,认真而严肃的对他说:“反正……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不能说的秘密。绝对、一定、不可以让中也知道。”
那一地快要干枯的紫蔷薇花瓣吸食了血反而变得愈发鲜妍柔软。
我用脚心的肌肤感受到吸饱了鲜血的花瓣令人着迷的触感。
太宰一言不发的看着我若无其事地捡起同样染了血的腰封系了回去。
一直到舱门倏然打开,而一列西装革履的持枪暴徒们恭敬埋首躬身守在舱门外,他也没有动,更没有说一句话。
我在终于系好了这个难缠的腰封后才抬眼看向了他。
他没有笑。
而他看向我的眼神——让我骤然想起了岑寂的像是不会再有日出的极地黑夜,冰冷,幽深,晦暗。
他漫不经心地起身,从那具被子弹打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上优雅而从容地跨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一点也不示弱地扬起头直勾勾对上他的眼睛,扬起一抹乖巧得堪称虚假的微笑:“说好了哦,首领大人?”
他慢条斯理的将他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低头神色温柔地替我系上了第一颗扣子。也只系上了第一颗扣子。
在为我系上扣子的间隙,他的唇轻轻贴着我的耳朵,语调轻柔的像风抚摸着我的耳膜。
——“那就求我吧。”
用最温柔轻快的语气,说着最讥诮冷酷的话语。是我熟悉的太宰呢。
我试图去审读他此刻的表情。
可他只是噙着那抹捉摸不透的、苍白美丽的微笑,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破绽,被黑夜浸染的睫羽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真是恶劣呢,太宰大人。”我笑出了声。
“诗音可以好好想一想,怎么来求我哦。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呢。”他含着笑明快地说:“不过中也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哦。”
他用指尖极轻极柔地抚过我的唇角,笑容倏然变得明媚而生动,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我猜中也快要到了吧,诗音要快一点躲起来哦。要藏好呢,被发现的话——”
他的语调和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像是覆满了打翻的香槟和融化的糖霜,冰凉,稠密,潮湿。
而我没有把最后那半句话听完,便闪电般地窜出了舱门。
他微笑着看我灵敏迅捷地藏匿进影子里跑远。
***
昨夜还一派繁荣、灯红酒绿的拉斯维加斯,今天到处拉上了显眼的警戒线,手执爆破工具和热武器的武警们和F-B-I们几乎占据了每一条街。
各大时报的记者和扛着设备的摄影师站在警戒线外语调飞速的做着现场报道。
我飞速略过这所有惹人生厌的喧哗,避开了那些残垣废墟,径直朝着威尼斯人酒店奔去。
——既可以买到手机,又顺便端掉月亮马戏团,一举两得。
说起来……
自从那次赛车‘事故’以后,我就一直没有机会去买一个新的私人手机。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身为mafia的成员,我们平时最经常使用的反而是组织专门配备的‘工作手机’。而我的私人手机几乎只用来打游戏、刷论坛、和我的两位游戏队友一起冲分唠嗑。
我消失了这么个好几天——
希望他们不会以为我死了。或者是被卖去缅甸之类的地方被割了肾。
总觉得这个年代但凡谁消失个几天,不是死了就是尸体已经凉透了。
拿到新手机后,我却迟迟没有开机。
有一种莫名其妙紧张的心情突然涌现。
那几个奇怪却又清晰的梦境画面,突兀的浮现在眼前。
我开始在脑海里预演等一下有可能会发生的短信对话。
——是的,短信,我还没有做好视频电话的心理准备。
我在心里一边沉思着一边握着手机漫无边际的在各大店里晃悠。
晃悠晃悠着我就开始生理性不适了。那种仿佛各式各样的垃圾、臭味、腐烂而生锈的、千奇百怪的不好闻的味道一股脑的混淆在一起,直冲我的鼻腔而来。
真是恶心的要吐了。
今天的威尼斯人酒店大概率和其他完好无损的酒店一样,人满为患。其他酒店的幸存者们纷纷都跑来这些还尚存的地方办理入住或是‘避难’。
我讨厌人潮。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我逆着人群找到了一家还算门厅冷却的药店,在远离人群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握着还没有开机的手机随意打量着货架。
——咦,这里居然有日语的东西?
我朝着那个鲜艳的小盒子踮起脚尖看过去,伸手拿下来,低头一看才看到——这居然是个0.05厚度的……
“Aniki!妹妹酱好像穿着男人的外套还拿了一盒安全套?”
伏特加震惊到颤抖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传入我的耳里。
桥豆麻袋!不会吧不要啊这个时候见到——
贝尔摩德姐姐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风情万种地出现在我眼前,婀娜地偏过头,不紧不慢的对着墙角阴影处的男人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你要有妹夫了呢,GIN。”
***
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撞见我满打满算至少有一年没见面的兄长大人,概率有多大?
我觉得总归是要比东京塔被炸的概率小一点的。
当我看着那个一身黑大衣、顺直的银色长发从帽子下流泻而出、极具压迫感的男人从阴影处沉默走近的时候,我就知道——
要·完·蛋。
上一次被伏特加撞见我和中也接吻,一是没有被我哥亲眼看见,二是我拿‘分手了’糊弄过去了。
当初我来横滨的Port Mafia混前提就是——不可以早恋。当然,‘早恋’的定义向来都是,在我哥谈恋爱之前谈恋爱。
就算是成年以后谈恋爱了,也要遵守几个标准,那个对象才能得以有被哥哥大人认可的资格。‘不然我大哥是不会去见妹妹酱以后的情夫的’,当时伏特加粗声粗气地说,且用上了我认为非常不适合的字眼……
而我哥当时则用着mafia上门催债的气势把那张打印出来的白纸黑字冷冷拍到我的面前:
1)是个正常人
2)接受我是个不正常的人
3)没有杀过人(或者其他——此处待补充)
我当时问过我哥为什么执着于让我以后找一个‘正常人’的对象,而他又是如何定义‘正常人’。记得他当时似乎是这样说的——
“找一个正常人才能让你没那么疯。”烟燃到了底,他‘啪’的又点燃第二根。
那天似乎在下雨。
东京的暴雨天会有一种赛博朋克的糜艳倾颓。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亮起的无数灯火被雨幕湮得暧昧迷离,从我和哥哥的高层公寓往窗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亮起的东京铁塔,和撕裂夜空的闪电。
那天哥哥望着电闪雷鸣的夜幕沉默了许久。直到烟灰缸落满了星火零碎的烟蒂,他才补全了后半句——
“疯子的‘爱情’,只会是一场毁灭性的战争。”
但其实我的兄长大人是一个在很多琐碎的事情上并不怎么会管我的那一类家长。
所以从小就算我把他放进保险柜里那个备用伯-莱-塔拆成一个个碎片,然后无师自通的跟着暗网上的视频拼凑完整,再悠然地瞄准窗外——
瞄准那个正拎着一壶热开水准备往小野猫身上浇的劣童,然后‘砰’的开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枪,射出了那第一发子弹,我哥都不会生气或是责怪我什么。
他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后,以一副酷哥杀手姿态叼着烟,眯眼打量着那具尸体,冷漠地挥了挥手让一群戴墨镜的黑衣人将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
“子弹射偏了。”我哥冷酷地点评,并且用他为数不多的耐心,手把手教我如何精准的、在不同的距离、去狙击或瞄准目标的——
心脏。太阳穴。大动脉。
一击必杀。
我总觉得我哥该对我很是放心才对。毕竟记忆里头一次开了‘女巫审判’那次,就是兄长大人目睹了全过程,还不忘递给我一杯肥宅快乐水压惊。
但是他唯独在我感情这方面,极度的不放心。甚至称得上过度谨慎了。
——他总觉得除了他以外的男人,就算不和我年纪相仿、只要对我流露出任何一丝友好的善意,都是觊觎我身子的伊始。
为此以前还在东京的时候我时常向伏特加抱怨说我哥他不能老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他的同类。
“而且我以后长大了,遇到的男孩子,肯定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啦。”我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
伏特加摸了摸头,叹了口气:“琴酒大哥他,也是担心妹妹酱你被骗吧。毕竟……”他似乎在脑子里缓慢搜刮着合适的词语:“男人最了解男人?”
“什么嘛。又不是每一个遇见的男人都会像我哥一样,是个mafia。”
咳,这句话自然是被狠狠的打了脸。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决定停留在横滨并且加入Port Mafia的契机,便是我初次邂逅中原中也那一天。处理完那群虐狗的混蛋们,悠然自得的买了杯奶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被橘发的机车服少年撞撒了一地的那一天。
但是我自然不可能把真实原因告诉我哥。
于是我只是和他说,我讨厌人群、讨厌无处不在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没有呼吸空间的人流。东京让我感到窒息。
所以我想要待在横滨。港口很漂亮。夜景美极了。街道又大又宽敞。更重要的是,虽然是日本第二大城市,人口密集度却比东京低多了。
而这恰好符合了我哥的心意。
似乎在他眼里,东京到处都是长得好看但是芯子里极度危险、并且会让我遭遇‘不幸’的男人。
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我遇见了这么一个少年,惊鸿的那一面,极为罕见地让我感受到了那种近乎于人类的感情,和真实的心脏的跳动。
在此之前我像是一个只能冰冷而虚伪的去模仿人类感情的怪物。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微笑是因为我看见其他人都在微笑。然而连微笑这个表情,我都要一点点对着镜子,机械地拉扯着自己的嘴角,排练上无数次。
我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流露出难过、悲伤之类的神情,甚至勉强学会了以令人心生怜意的委屈表情,在恰到好处露出最美的脸部角度,流下几滴眼泪。
直到我遇见了中原中也。
然后……又遇见了太宰治。
而此时此刻,我哥那冷若冰霜的脸色,着实让我雀跃不起来。
戴着墨镜的方脸男子·伏特加小心翼翼的把那个看起来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我手里的小盒子拿走,压低了嗓音问我:“怎么回事啊妹妹酱,你不会真的瞒着琴酒大哥他早恋了吧……”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贝尔摩德姐姐上前,风姿媚妩摸了摸披在我肩上这件西服大衣的面料:“哇哦~好像是只做纯手工订制西服的银座那家店呢,”她言笑晏晏地看了一眼我哥:“GIN,我记得波本也有一件这个牌子的衣服呢。”
我哥叼着那根还没点燃的烟,低头冷漠地用指尖擦拭他的伯-莱-塔。
“男人的外套?”他从伏特加手里接过来那盒安全套,抬头看向我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即将被家法制裁的‘未亡人’。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来了那上面的名字:“豹·纹,超·润·滑,安·全·套?”
贝尔摩德姐姐笑的烟都夹不住了。伏特加老哥当场面红耳赤。
我目光游移着,假装镇静微笑着避开了我哥犀利的眼神:“哥你听我解释啦。这个衣服呢其实是我想换一个风格了呢。今天刚刚被提升为干部大人了哦!自然要开始走杀伐果断的冷酷mafia风了。”
我哥继续擦着他的伯-莱-塔,没吭声。
我看他那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努力当一个尽职的好妹妹,摸出来我的打火机(其实是从中也那里顺手拿走的),恭顺地替哥哥大人点烟:“安全套也是个意外啦哥哥是这样的——”
然后我哥的眼神莫名其妙变得更冷了。
在关键时刻总是背后神补刀的我哥他好搭档伏特加惊呼:“妹妹酱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是跟着哪个男人学坏的?”
我哥面无表情抽走了我的(中也的某一只)打火机。
“S.T. Dupont。黑金天然漆。蒙特克里斯托联名款。”
他冷静地分析着。
我在他说出来更多细节之前连忙摆出一个乖巧天真的微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哥哥你知道的,我们身为……”我看了一眼还算无人的四周,压低了嗓音道:“Mafia。打火机的用处可多啦。”
“除了点烟,自然还可以用来毁·尸·灭·迹,杀·人·放·火,哥你懂~”
我哥冷酷地吸了口烟:“不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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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