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悦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如同完成了一场完美演出的女主角,转身离去。那抹刺眼的猩红色消失在门口,但她身上那股带有侵略性的香水味,却仿佛依然顽固地萦绕在会议室的空气中,嘲笑着方才的混乱。
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那份刚刚还代表着数十亿价值和无数人心血的合同,此刻尴尬地躺在桌上,像一张被废弃的草稿,充满了讽刺。
“这……这简直是商业强盗!无耻!”纪雨桐的特助陈静首先打破了沉默,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红,“纪总,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现在就去联系法务部和公关部,指控她们恶意破坏商业秩序,召开记者会揭露他们的丑恶嘴脸!”
“奇点未来”的张博士则是一脸的惶恐和贪婪交织,眼神闪烁不定。他看看面沉如水的纪雨桐,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凌悦留下的那份仿佛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文件,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那“高出百分之三十”的诱惑,像海妖的歌声,在他耳边盘旋,几乎要淹没一个科学家的理想和信誉。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纪雨桐,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那扇空荡荡的门口,眼神幽深如古井,没人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下正在酝酿着什么。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在凌悦离开后,反而愈发清晰,像一根细小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上。
“安静。”
纪雨桐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骚动。她重新坐回主位,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CEO失态的闹剧从未发生。她拿起那份被遗弃的合同,纤细修长的手指平静地翻过一页,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条款,大脑已在飞速计算着损失与应对策略。
“陈静,”她看向自己的特助,语气不容置疑,“取消今天下午所有媒体的采访和庆祝活动,安抚好楼下记者的情绪,用‘技术性调整’作为理由。另外,立刻召集核心管理层和法务团队,半小时后在小会议室开会。”
“是,纪总!”陈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女王需要的是执行力,而不是情绪。
“张博士,”纪雨桐的目光转向那位灵魂仍在激烈挣扎的创始人,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我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明天这个时间,给我一个最终答复。请记住,‘星曜’给你的,不只是一笔足以让你财务自由的收购款,更是让你毕生研究的技术能够落地、改变世界的最好平台和最专业的团队。而‘顶峰集团’是做什么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们是资本的掠食者,擅长的是拆分、重组、榨干每一分利润,而不是培育和孵化一个伟大的梦想。”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带着千钧之力。张博士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知道纪雨桐说的是事实,他亲眼见过被顶峰收购后,那些曾经充满激情的团队是如何被拆散、技术被雪藏甚至转卖的。“顶峰”是资本的巨鳄,他们只会吞噬技术,榨干短期利润,而不会在乎一个科学家耗尽心血想要实现的理想。
“会议结束。”纪雨桐说完,便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会议室,留下一个冷静得令人心安的背影。
回到自己位于顶楼角落、可以360度俯瞰城市的CEO办公室,纪雨桐关上门,终于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水马龙。夕阳正在西下,给这座钢铁森林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色。
她脱下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真丝白衬衫,露出了优美的肩颈线条和一小截精致的锁骨。一直以来,她都像一台精密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冷静、理智、逻辑分明,从不出错。但今天,这台仪器内部,似乎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齿轮,因为凌悦的出现,而发生了轻微的、不合逻辑的错位,发出细微却持续的杂音。
“从别人手中,抢走心爱之物的感觉……”
凌悦那句话,带着热气的挑衅,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伴随着那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
纪雨桐端起桌上助理早已备好、此刻却已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冰冷的苦涩感在味蕾上蔓延,却无法压下心头那丝异样。
她不相信凌悦是真的看上了“奇点未来”的技术。“顶峰集团”的业务核心是金融投资、地产和资本运作,与前沿AI算法的研发应用几乎没有交集。花这么大的代价,做一桩明显不合逻辑、甚至会得罪整个科技圈的买卖,唯一的解释就是——冲着她纪雨桐来的。
可为什么?
纪雨桐在脑海中飞速搜索着关于凌悦和“顶峰”的一切公开信息。她们的公司业务没有重叠,私下更是毫无往来,连慈善晚宴都尽量避免同台。根本谈不上任何私人恩怨。
难道,仅仅是因为同为商界顶端的女性,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的可笑嫉妒?
不,纪雨桐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凌悦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简单的竞争对手,那里面有更复杂、更深刻的东西。是燃烧的、几乎能灼伤人的火焰,是压抑的、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深刻纠缠。
“叩叩叩。”
“进。”
特助陈静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纪总,这是您要的,关于凌悦和‘顶峰集团’近三年的所有公开资料、深度财务分析报告以及她能查到的所有背景信息。”陈静将平板递给纪雨桐,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另外……公关部监测到,已经有财经博主在猜测这次收购风波,舆论开始发酵了。”
纪雨桐接过平板,对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会议。”
她快速滑动着屏幕,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行行数据和文字。资料上显示,凌悦是在五年前,其父凌振华意外去世后,临危受命接管了当时因投资失误而濒临破产的“顶峰集团”。谁也没想到,这个当时只有二十三岁的女孩,用了五年时间,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铁腕和精准到可怕的商业嗅觉,不仅让集团起死回生,更是通过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并购和资本运作,将其扩张成了如今横跨多个领域的商业帝国。她的履历,堪称传奇,也充满了血腥味。
然而,当纪雨桐的目光扫过凌悦的家庭背景那一栏时,她的手指,蓦地停住了。
凌悦,原名凌晓月。其父,凌振华。
“凌晓月……”
纪雨桐无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刹那间,一段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模糊得几乎以为是梦境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剧烈而混乱的涟漪。
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老宅院子里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两个穿着漂亮公主裙、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正挤在一张白色的花园椅上,分享着一根快要融化的草莓冰淇淋。
其中一个女孩,梳着两个俏皮的羊角辫,脸上沾着点点奶油,笑得像个小太阳,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她霸道地抢过冰淇淋上带着最大颗草莓的那一半,然后又讨好似的,将自己最喜欢的、镶着水钻的蝴蝶发卡,小心翼翼地别在了另一个文静女孩的头上。
“桐桐,这个给你!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个梳着羊角辫、像小太阳一样温暖明亮的女孩,就叫……凌晓月。
纪雨桐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细微而尖锐的、几乎让她窒息的疼痛。
怎么会是她?
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软软地叫她“桐桐”,会把最喜欢的零食和玩具塞给她的女孩,那个在她发烧时偷偷跑来给她送草莓布丁的女孩……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浑身是刺、眼神冰冷、咄咄逼人、以掠夺为乐的凌悦?
她们家后来不是搬走了吗?据说去了国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凌家发生了什么?那个笑容灿烂的凌晓月,是如何在时光的洪流中,被冲刷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纪雨桐第一次在她完美掌控的人生中,感到了一种名为“失控”的情绪。凌悦的出现,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对手的挑衅,更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插入她记忆的锁孔,试图打开一扇她从未想过要去触碰的门。
而就在此时,她的私人手机,那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号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显示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只被随意丢弃在垃圾桶里的、有些陈旧甚至边角有些磨损的蝴蝶发卡。水钻在肮脏的背景下,折射出微弱而讽刺的光。
正是她记忆中,凌晓月送给她的那一只的……同款。
紧接着,第二条短信发了过来,只有一行嚣张而冰冷的文字:
“纪总,你的‘心爱之物’,我帮你扔了。下一个,轮到‘奇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