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与卫星 第2章 噩梦清醒

林玥尧是被一阵吵嚷声吵醒的。他坐在大巴车靠后的位置，车子一路摇摇晃晃，让林玥尧紧绷许久的神经渐渐放松警惕。

而此时，大巴车停在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公路上，周围的田地长满枯草，一眼望不到头，一辆辆大卡车擦着车窗飞驰而过。前排的乘客看起来和司机发生了一些争执，林玥尧坐起身，试图从那七嘴八舌中筛选出一些有用信息。

那司机大概是吵烦了，打开车门，边打电话边赶乘客下车。

经过一番沟通，林玥尧了解到原来是车坏在了半路，现在已经通知了公司派新的大巴车来接。

新的车要三小时才能到，周围的其他乘客一听，纷纷怨声载道。

林玥尧觉得吵，默默远离人群，找到一处栏杆靠在上面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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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玥尧不像其他乘客那样着急，急着赶集，急着探亲，急着回家。林玥尧没有目的地，他攥着打工攒下的643块钱，买了张客运站当天能走得最远的一趟车，就这么踏上了离家的路程。

想到这，林玥尧突然有些羡慕那些因耽误时间而感到焦急的人。

无论是死是活，身边都无人在意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倒也显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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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周围人唠唠家常，讲讲八卦，三小时过得也不算煎熬。

新的大巴已经到了，一旁的检票员开始重新查票。

轮到林玥尧时，他习惯性地去掏自己右侧的裤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指在裤袋里左右探了好几下，确定裤袋没穿孔后，便赶紧掏向左侧的裤袋。

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记错放车票的位置，还是说他放在了背包里，但是自己忘记了。

“快点，怎么磨磨唧唧的！”检票员在一旁叼着烟不耐烦地催促，引起周围不少乘客的注视。

大家都在这三小时里捂得够呛，正等着些新鲜事呢。

“很快，稍等……”

左边的裤袋依旧空空如也。

林玥尧忍受着周围人刺向他的视线赶忙打开包翻找，但每一次摸索，带来的只有更冰凉的触感。

车票、现金、证件，全都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啊？你的票呢？”检票员粗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的票……被人偷了，还有我身上带的现金，身份证。”

“被偷了？”那检票员嘴里的烟一晃一晃，不耐烦地冲车上车下的乘客喊道：

“谁拿了这乘客的票和现金啊，拿了的快点主动还回来啊。”

回答他的一片寂静。

“你看，没人说拿了你的东西，你看你是补票还是怎么办吧。”那检票员耸耸肩，冲林玥尧摆摆手示意他往后站点，不要妨碍他继续工作。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口气卡在林玥尧的气管里不上不下。

哪有人会承认自己偷拿别人东西呢？

可眼下没有警察，司机和检票员当起甩手掌柜，便没一个人能替他主持公道。

眼瞧着乘客一个个都上了车，独留林玥尧还在车下站着。

检票员深深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随意弹走，问：“你要怎么样啊，补票还是怎样。”

哪有明明买过票却还要重新补票的说法，更何况自己的票是被偷了。于是林玥尧大着胆，试图争辩：

“我买过票的，我是在蒙乡客运站买了票上车，到静乡客运站。票价89.5元，买票的时候还给售票员看过我的身份证。上车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还在的。”

“都还在？”检票员不屑地嘁了一口，盯着手里的小灵通敲敲打打，连个眼神都没递给林玥尧：“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玥尧。”林玥尧如实答道。

“哼，林玥尧？”检票员听到这名，弯下腰凑到林玥尧面前，将他仔仔细细审视了遍。

“你男的女的啊。”

“男的。”

“你怕不是偷了人女孩儿的身份证，这会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检票员用火机抵着林玥尧的肩将他推远了点，“别跟我废话了啊，车要走了，你要么就补票，没票，就不让上，啊。”

林玥尧还欲开口，就被检票员用一句话堵了回去：

“没钱补票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反正没票，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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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和田地的尽头连成黄黄的一片，抬头看不见路标，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前方的道路。

乡下的野路没有行人通道，林玥尧就贴着栏杆，双眼放空，双脚像被程序操控一样机械地往前迈着。一辆辆大车飞快地与他擦肩而过，任由卷起的风掀起他的衣摆和刘海。

如果不小心被大车碰到，卷进车底，说不定会立刻被撕成碎片。

那既然都成碎片了，人还会有思想，有痛觉吗？这样，是不是也算能比较痛快地一走了之。听起来，似乎也还不赖。

或许……就这样一直往前走，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尽头。没有钱，也没有吃的喝的，就这样虚脱在路上——啊，光是想想就感觉很艰难呢。要真到了那时，就找个山脚跳下去，或是躺在路中间睡一觉好了……还是不要躺在路中间了，这样还给无辜的司机无端添去烦恼……果然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死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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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玥尧垂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一旁的小货车跟着他走了一段，按了许久的喇叭，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嘿，小伙子！你还好吗？”

小货车稍微提了些速，在林玥尧靠前一些的位置停下。

车上从驾驶位下来一位年纪稍大的男人，手里拿着瓶水，神色担忧地走来。

“哎！小伙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男人怕他没反应，还伸手在林玥尧面前晃了晃。

此时林玥尧才如梦初醒，整个人怔愣一瞬，像老电脑死机重启，程序重新跑动，缓了一会才意识到面前这位看起来还算和蔼可亲的男人似乎正在和自己说话。

“小伙子啊，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走在这路上，周围那么多大车多危险啊。”那男人说着就将林玥尧往路旁边拉了拉，顺便帮他理了理衣袖，拍掉了背包上的灰。

男人仔细打量了下林玥尧，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大的样子，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男人说着指了指他停在前方的小货车，“那是我的车，车上有电话，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或者你要去哪里，我把你送过去。”

见林玥尧始终不说话，男人以为林玥尧在防备自己，便又赶紧加上一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不过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是前面荃泉镇开渔具店的，这会运货正好经过。”

男人在面前一通输出完，林玥尧的大脑才开始慢慢处理刚刚所听到的全部信息。

“哦，我……唉，我的车票和证件都被偷了，没有票，然后就被赶下了车……”林玥尧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带，此时嗓子哑哑的，像刚被砂纸蹭过，没来得及吹去上面的锈屑。

“喔唷，哪有这么过分的！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男人把手里的矿泉水拧开给林玥尧递去，“那你原本是要去哪里的，要不要我送你？”

或许是面前这个男人实在过分面善，或许是他给林玥尧的传递出了一种林玥尧从未体验过的安心感，又或许是林玥尧的人生已经够糟，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的摆烂想法，让林玥尧不想再去想一些理由和借口去维持他所谓的礼貌和体面。

“我无家可归，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男人听罢，面色一沉，眉毛拧成一团，看起来难受极了：“你今年多大？”

“16。”

“没上学吗？”

“辍学了。”

“你爸妈呢？”

林玥尧在心里深深吸了口气，说：“我没有爸妈，就我一个人。”

“哎呀……”男人眼里满是心疼，看着面前这个不大的男孩思绪良久，说：“你信得过我的话，要不就跟我走，来我的渔具店给我看店吧。正好房子也还有空房间，你来了收拾收拾也有住的地方，还有那个……”

男人挠着头给林玥尧絮叨着他为林玥尧所构思的一切准备。林玥尧就站在一旁认真听着，干涩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烫。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自己说了。你觉得怎么样？或者我先把你载回我那休息休息，你慢慢考虑。一直站在这路边也不是个办法呀。”男人说着便操起车钥匙往车的方向走，见林玥尧站在原地不动，便停下来，回过头伸手招呼他快来：

“走吧，咱们先离开这，之后的事咱之后再慢慢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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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一晃一晃地，像摇篮，林玥尧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迷蒙中，他感觉有一个温热的东西在轻轻按压着他的眉间。睁开眼，一个小女孩的大脸便显在眼前。

林玥尧吓了一跳，整个人下意识地抽了一下。他的反应太突然，把面前的小望暹也吓了一跳。

“小星，哥哥今天很累，不要打扰哥哥休息哦。”坐在副驾驶的奶奶温柔地提醒道。

“我看哥哥的眉头皱成一团，我想帮他揉开的。”小望暹轻轻拍了拍手，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啊……我睡着了？”林玥尧搓了搓脸，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外婆外公，以后这个哥哥会和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吗？”小望暹的声音亮亮的，眼睛也亮亮的，里面充满期待。

“这个要等哥哥想好呀，要哥哥自己决定。”

林玥尧扯了扯嘴角，心情很是复杂。为什么明明是刚认识的人，连他是好人坏人都不知道，却能对他那么温柔，那么耐心呢？

……

“……我们供他吃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原本就不该投胎到我们家的小孩，还要我们多上心？”

“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哦！你快去叫你妹妹起床，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吧？”

“你住的这间本来就是客房，到时你表叔就住这，你不乐意也没别的地方给你住。人家可是德高望重的老师，你可别给我们林家丢脸。”

“哈哈你是不是小女孩呀，叫这个名字，又不爱说话，林妹妹尧妹妹哈哈哈哈哈哈……”

“小玥，有没有摔痛？放心，等明天回到学校，我就帮你批评他们。”

“小玥，表叔今天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表叔也是男孩子，这怎么会奇怪呢？都那么久了，你还没习惯吗……”

“你敢说出去我就继续打你——不过，就算你说了，外面会有人相信你吗？你爸妈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

一时间，仿佛有成千上百个人同时在林玥尧的脑子里说话。那些声音混杂着电流，耳鸣，还有各种各样说不上来的噪音搅成一团，不断压迫着林玥尧的耳膜和神经。

他用力想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却像灌了铅，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恍惚间，那个男人的脸再次浮现在林玥尧面前，对方投下的巨大阴影将林玥尧完全笼罩。

“只要你乖乖的就不会那么难受，都这么多次了不会总结下经验吗！”

对方的手臂不断向林玥尧靠近，手掌不断急剧膨胀。林玥尧声嘶力竭地大喊，但直到声带的肌肉都一根根撕裂，他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下一秒，男人的手径直按在了老林玥尧的肩膀上，湿热的触感仿佛隔着皮肤直接按在了林玥尧的胃黏膜上，激起他一阵剧烈的颤栗。

他强忍着不适，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抬起右手，将那人狠狠推去，随即浑身一颤，再次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