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青进行的最后一个行为艺术是在一栋荒废的11楼高的拆迁建筑上,她早早对外发布了这个消息,媒体采访她时,她带着明显可见的笑纹说,我一直在探索很多东西,不管是身体的行为,还是灵魂的行为,但我永远也探究不到最深渊里,我想我如果仍然还是浅尝辄止的话,我可能会放弃有些东西,所以,我想选择突破,突破生命的极限,去探究抵死之境。
在又青前面举着话筒的记者问,什么才是抵死之境呢,是自杀吗?
又青狡黠一笑,这个我要保密,但是你们放心,这个行为艺术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又青在心里说,她不是任何人,她是她自己。
这个时候的又青已是在经历了男艺术青年情感欺骗后的第八年单身。
这八年里她做出了一系列行为艺术,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反思、预设、假想……为着当年抛弃自己离世的亲人,为着最后那唯一打破原则付出全心却背叛自己的男艺术青年,还为着过往颓废色彩生活中的自己。
她独自居住着,慢慢地她好像看清了什么,好像再进行最后一次奋力的行为便可找到答案。
那天,天气预报本是阴雨天,又青也喜欢这样的天气,但是当又青站上11楼顶层抬头看时,天空却是一片晴朗,阳光四射。又青嘴角微扬,记得父亲倒是喜欢这样的天气。
又青穿着拖地绿色长婚纱,手捧鲜花,画着清新但又不失庄重的妆容,是新娘妆。
她一步一步走向天台,略微望向下面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一批是真正的观众,一批是临时围观的观众。
又青蹲下,在墙角歪歪扭扭刻下“绿光”两个字,然后抬起脚踩上边沿,她好像听到下面人群开始惊恐地喧闹,她没有管,有无人机在她头顶盘旋,想要挨近又不敢挨近她似的。
她以最冷静的心态判断这最后一次行为,最无趣的,但确是最真实的,并且会有直接答案的一次行为。
又青就这样手捧鲜花跨出了最后一步,她迅速下降,她努力保持清醒维持着半伸不屈的姿势,她听到风嗖嗖地刮过耳朵,把耳膜鼓得生疼。
有关风的记忆,是父亲带她去掏鸟蛋,掏累了把她带到树荫下坐着歇凉,父亲说,又青啊,坐下来歇歇吧,吹吹风。
又青嘟起小嘴抗议,风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又不给我说,我干嘛要让它吹我!
父亲顺势把又青搂到双膝之间,风啊,风就是这样子的。
父亲把嘴里的风吹送到又青的小耳朵里,看到又青瑟缩着脖子躲起耳朵的样子就哈哈大笑。
又青很多年都没有感受到风了,那样鼓进耳朵的风,原来风灌进耳朵后,是可以融入生命的啊。
又青感受到灌进风的生命好似轻盈了起来,但她不要轻盈,这么多年的漂浮是她所厌恶的,她要寻找一种相反的力量,一种更为浓厚的重击。
又青这样想着,然后带着微笑把鲜血以一种强烈的力度涂抹在石灰色的地上,用自己的行动来盛开成全世界最美丽、真实的那一幅画。这是她能想到的将行为和美术完美结合的唯一方式。
既然早晚会寂灭,不如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来亲手完成生命这个最伟大的艺术。
很多年后,有个出版社,编辑了一套当代行为艺术系列的书籍,其中有几页介绍又青和她的行为艺术,当时两个编辑正在争议,一个编辑说不赞成把又青最后一个行为艺术纳入解说,认为这不是艺术,自杀就是自杀,扼杀生命是在玷污艺术的“真、善、美”。
另一个编辑说,你怎么还老学究一样,都什么年代了,难道没有了解过她的生平背景吗?她是用一生都在演绎艺术啊!哪有所有艺术都是真善美的,有些艺术就是以一种悲剧的崇高来呈现,就算是自杀也没关系啊,加缪说过,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她最后一次行为必须予以深刻的哲学阐述。
两人争执不下,便找到领域里最权威的评论家来做个判决。
那位评论家便带着生与死、艺术与哲学的问题思索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把又青生命中进行的最后一个行为艺术纳入了解说,并为之命名为《绿光生命》,评注的最后这样写道:
她一生未婚,但却穿着婚纱躺在血泊里成为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木心说,他曾见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我想,又青是除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