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星舰上时,身边人七嘴八舌乱哄哄的,泽法略有些烦躁。
这一趟接人,他原本以为通知了当地收容所,缴足了管理费,让人把那小少爷送到港口就算完事儿,他甚至连面儿都不用露。
谁能想到,这看上去一团棉花似的家伙,居然本事不小,自己给逃出去了。
也行吧,虽然麻烦了点,但答应了人的事儿,必须得做到。
可等他带着里维斯真的找到人,好家伙,这可不是有点麻烦,那是相当的麻烦。
整座矿山垮塌,现场几乎被夷为平地,就俩人用手刨得挖到什么时候?挖出来的还能要么……
泽法只能通知船员和同学老师们带着器械下来帮忙。
于是,场面便成了这样……一圈的人围着里维斯八卦这人的来历,然后堆在医疗舱的观察窗前啧啧称奇。
但这倒也不奇怪。
正常人要是惨成这样,不就应该像那个叫罗蒙的红码,又脏又瘦、乌漆嘛黑的鬼样子?
可兰家这位小少爷,真不愧是小少爷,黑色的矿灰抹在他脸上,不显赃污,居然像是一种新颖的妆造,反衬得一身雪肤是那样的细腻和白,就连破裤管下纤瘦伶仃的脚踝,都透着一股过分精致的脆弱感,仿佛放在掌心里一捏就能折断。
其实要说长得好看的人,泽法可见过太多了。
生在帝王之家,想要以色谋利的投资客如过江之鲫。虽然他父皇母后算得上是伉俪情深,没让那些野心家得逞,但他的叔叔伯伯们可没闲着,男男女女,不男不女,各种风格款式,无数的美人在眼前晃来晃去……
可好看成这样,垃圾堆似的矿星里也能散出光彩的,他承认,这还是头一回。
不光如此,泽法目测了一下,这家伙最多一七六,放在平均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帝国成年男性群体里,简直袖珍得像个白瓷人偶,刚才胡乱捆在他肩上的绷带都分外地惹人垂怜,难怪一堆女生目露慈爱地叽喳个没完……和717矿星收容所那位执事官同一款眼神。
扫描完毕,除了几处皮外伤,小少爷完好无损,只是明显的营养不良而已。
这家伙,也不知道这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老天爷赏了绝色的皮囊、显贵的身份,可千错万差的却被蹉跎至此,都已经饿到营养不良的份上,估计见识学问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等回到兰家和鸠占鹊巢的那位一比……
泽法回忆起兰温纶那张故作清高的脸,还有温若夫人爱子如命的传闻。
虽然不干他的事,也绝对不是怜悯,但这趟意外的救援,成本已远超预算。人既然救了,总得收回点看得见的价值。
至少,不能亏本。
【按最高规格医疗,把人收拾得光鲜点。】
泽法面无表情地把信息发送给里维斯后,没再搭理任何人,转身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医疗舱内。
漆黑,又冷。
池羽的意识仿佛沉在冰洋之下,每一次试图挣脱,都被黑暗和寒意拽了回去。
几度沉浮后,一种奇异的漂浮感取代了窒息。
池羽感觉自己像一叶被潮汐推着走的海藻,缓缓浮向模糊的光源。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清冽又微苦的淡香萦绕在鼻端,彻底压下了鼻腔里残留的血腥和粉尘味。
他没急着睁眼,因为面板忽然自动跳了出来,之前归零的好感值一栏变成了【8】,耳朵里也开始听到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所以说,这小可怜,就是我们特意偏离航线,从垃圾星捞回来的目标人物?到底是什么身份啊,里维斯你肯定知道吧?”
女生的声音柔和悦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不经意的妩媚。
“嘿!伊芙琳小姐,看您说的,那是矿星,不是垃圾星。至于他的身份……”
被称为里维斯的男声顿住了,池羽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啊?连你都不知道啊?那我去问问巴特,他人面最广了,多半知道,回头我再来和你分享哦。”
女生仿佛毫无心机地抱怨一句,光听声音就能想象脸上的表情如何俏皮与亲昵,池羽却在心底冷笑了一下,这么低段位的激将法,该不会真有人上当吧?
“诶,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我把他从矿洞里掏出来的,随便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值得我家……我家人让我跑这一趟么?”
里维斯有些急切地反驳一句,再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一回去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这位!兰家的直系血脉,你说说看,我们敢不绕道?”
“哇,兰默上将家的?难道是兰上将的私生子?”
“那这可不能乱说,但我觉得吧,基因和长相骗不了人,比起现在帝都那位……咳咳,总之,这是颗蒙尘的金子,被我慧眼独具地挖掘出来了。”
听到这儿,池羽对这人的声音总算有了些印象,但还是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挖掘?蓝翔毕业的么?这位疑似救命恩人不仅脑子不太灵光,比喻能力也挺够呛啊。
然后这兰家直系血脉是个什么鬼?
他清清白白身穿到这不过一个月,难道……还能有人上赶着认亲戚,白给家业?
他微微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下去。
那位伊芙琳小姐似乎对他这兰家血脉并不十分感兴趣,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哦,兰家人啊……难怪能劳动宰相家的公子亲自下去捞人。说起来,里维斯公子,有些话我憋在心里挺久了,您身份这么尊贵,怎么平时总是跟在泽法身边跑前跑后的,呵,我可太替您委屈了,他虽然是罕见的3S级,又是学院首席生,可说到底,精神体也不过是条普通的狼崽,还是个平民出身,怎么敢对您颐气指使来着?该不会……就因为你们从小认识,情谊深厚?”
这话可不算友好,不管是想旁敲侧击还是真的想离间,目标都太显眼了,话术也有点low。
池羽甚至能想象出救命恩人抓耳挠腮的尴尬样子。
泽法?
嗯,应该就是那个捏着他脸自爆姓名,泽法·爱什么什么诺·瓦什么轮·奥利奥·饭。
这破名字,也太长了,长到念完都有点饿了,池羽再次吞了口口水,甚至开始怀念收容所里塑料甜的兑水营养液。
“伊芙琳小姐!”里维斯故作镇定地呵斥道:“你这样说就太失礼了,泽法是我最好的朋友,跟身份有什么关系?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也无需向你交代。”
伊芙琳甜美地娇笑了一声:“是是是,里维斯公子您说得对!是我太冒昧了,你们兄弟情深么,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她轻轻叹了一声,带着些恰到好处的懊恼,“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位……兰少爷,劳烦您和医疗官多费心,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最终消失在气密门的开合声中。
几秒后,池羽听到里维斯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就是自言自语地嘟囔:
“呼……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殿下说的果然没错,这漂亮女人套起话来可真吓人,还好本少爷机智。殿下啊殿下……为了您,我可是连梦中情人都给骂了啊,回到迦叶,总该给我放个长假了吧……啊啊啊,极乐星环,好想去……”
池羽依然闭着眼,消化着偷听来的信息碎片。
这帮人,好像和星海联盟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还什么‘宰相、殿下’的,貌似……是帝制。
他的上杆子亲戚兰默是个上将,旁边这位里维斯,是宰相的儿子,而那个叫泽法的,疑似皇子?
所以,那家伙头上的大锁有了解释,是身份或者某种力量的封禁,代表不可探测,不可僭越?
思索间,气密门再次滑开。
脚步声沉稳而从容,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了他身边。
“殿下,您怎么来了?”
里维斯立刻收起所有懒散,邀功道:“咳,您不知道,刚才我面对伊芙琳小姐是如何的机智、聪慧、坚韧不拔!我都听出来了,她在拐弯抹角打听您的身份!这女人,果然就是您说的那种……嗯,那种,总之很讨厌的那种,嘿嘿,我一个字没透露,还把她骂了一顿,怎么样,没给您丢脸吧?”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池羽似乎能感觉到一缕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能透过皮肤和骨骼,直视他正在高速运转的脑细胞。他忍不住在被子下捏紧了拳头。
然后,他就听到泽法那清冷又带点慵懒的声音:“嗯。做的不错。出去吧,看看航线进度。”
随着里维斯的应声而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一个‘沉睡’的伤患,和一个站在床边无声无息的观察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池羽忍不住要睁开眼的前一秒,那道冷声再度响起:
“这里的医疗室,配备了最先进的神经反射监测系统,它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微电流跳跃,以及……某些因为肌肉紧张而产生的僵直反应。”
泽法微微停顿了一下,欣赏地看着对方骤然加快的呼吸节奏,
“所以……你准备装睡到什么时候?”
呵,被看穿了?
有意思。
外表冷得像万年冰山,却能容忍一个明显不太灵光的手下;对一个身份可疑的偷听者,不当众揭穿,反而打发走旁人,留了份体面……
池羽在心里品了品,迅速给这位殿下打上了一个“心思叵测”的标签。
他长长舒了口气,睁开眼,自自然然又如释重负地看向对方:“还好您来了,那两位聊得实在投入,我要是突然冒出来,多尴尬啊。谢谢解围。”
记忆中那张俊脸毫无表情,头顶那把大锁也确实不是眼花,这人垂着眼皮盯着床尾,半晌也没有回话。
池羽浅浅笑了笑,将露在被子外的脚缩回来,道:“……不,谢谢还不够,大恩不言谢啊,救命恩人。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随时吩咐。”
诶,一不小心抄了伊芙琳的作业,但没关系,套话么,虽然老套,但是有用。
这节骨眼上,先得表明立场才行。
泽法收回视线,淡淡地转向池羽的眼睛,微皱了眉。
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睡。
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看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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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圣帝亚斯玫瑰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