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白 第2章 伤口

三月很快就过去，又到了每月放月假的时间。

方知绿能感受到班里每个人的兴奋，除了她自己。

放假意味着要像寄居蟹一般寄住在别人的家，要小心翼翼地看奶奶的脸色生活，要容忍尚不懂事的堂弟，要去银行取父母辛苦工作挣下的生活费。

一切对她而言都很难，但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很难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对，不止她一个。

“你一动不动想什么呢，水龙头也不关。”

厨房里，奶奶突然闯了进来，方知绿条件反射般地关掉了水龙头，赶忙说了句抱歉。

而后继续切起了土豆。

奶奶还在她身后转悠，方知绿想起她托人送棉服的事，犹豫了一番，抿起一个生涩的笑。

“奶奶，上次…”

“欸，这盘子什么时候缺了个角，你做事能不能小心点，你爸妈一年就给那么点钱，都不够你败的。”

“对了，你爸妈前几天还打电话来，问你过得好不好。这话问的，好像我亏待了你一样，有本事就别把你放这啊，这么不放心。”

埋怨的话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倒了出来，把方知绿想说的话堵了回去。生涩的笑容僵在脸上，方知绿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番茄的那个梗记得去了，不好咬，你弟弟吃到又要闹了。”

“你搞快点啊，别让你弟弟等急了。”

厨房外隐隐传来动画片的声响，不时夹杂着奶奶哄方子彦的话，方知绿默默听着，举起手中的番茄。

划了个正方形，她用刀尖去撬那块梗，番茄皮滑，刀又重，一霎那的功夫，刀从左手的虎口上方划过。

皮肤瞬间被划开一个口子，露出白色的肉，里面隐隐要渗出血的模样，伤口不是很深，也不是很疼。

这样的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方知绿忽略了它，继续干起手中的活。

-

饭做好时，一集动画片还没结束。

方知绿捧好碗筷到餐桌上，轻声喊了句吃饭。

方子彦充耳不闻，方知绿又重复了声，人还是坐在沙发上不动弹，只专注地看着电视机。

“乖孙，先吃饭啊，吃完再看好不好。”

方奶奶慈爱地摸了摸方子彦的头，语气却是不容商量。八岁的小孩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语气，也知道在家里掌控者是谁。不似刚才那般磨蹭，方子彦甜甜一笑，利落地朝餐桌这边跑了过来。

但喜欢的动画片没看完，心里憋着的一股气，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

“奶奶，番茄炒鸡蛋好咸啊，我不要吃这个，辣椒炒肉也太辣了，没有我爱吃的。”

方子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无辜又可怜地看向方知绿。

嘴里的一口饭还没来得及咽下，被提及的方知绿抬眼，来不及说些什么，方奶奶就接起话来。

“你姐自己爱吃辣的，就尽按着自己口味做。”

“乖乖吃点土豆丝，等会奶奶带你出去买好吃的啊。”

方奶奶安抚着方子彦，同时狠狠蹬了一眼方知绿。

有人附和撑腰，小孩哪肯罢休，方子彦挺直腰板，说话底气都足了几分。

“不行，根本吃不下去。奶奶，我想吃泡面，我不要吃姐姐做的饭。”

“泡面不健康的。”

“我就要吃嘛，谁让姐姐做的饭那么难吃。”

两人就这样唱双簧般，来回说着。方知绿没解释什么，只沉默地吃着饭，像嚼蜡一般，尝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填饱肚子。

碗底见空，她站了起来，“我去买泡面吧。”

“买什么泡面，又不健康又费钱。”

“那我出钱。”

“…”

方奶奶一下就噎住了，心里的小算盘被察觉，但讲出来毕竟不好看，拉下脸，她嘟囔道：“你还真是阔，爸妈有钱是吧。”

尽管这种话方知绿已经听过很多遍，但每听一次，心脏还是会被扯一下，巨大的愧疚感瞬间压在胸口处，方知绿扯起嘴角，笑着递台阶。

“总不能让方子彦饿着。”

“那你去吧，快点回来，等急了又要闹了。”

-

一出门，方知绿才发现，天已经很黑了。

这片儿离县城中心远，住户大多数都是些老人和小孩，因此并不热闹。几盏路灯映照着光秃秃的地面，月光下，树影轻轻摇晃，则更显几分冷清。

也显出了几分狰狞。

最近的便利店离这也有挺远的距离，一路上，方知绿都踩着路灯的影子快步往前走，时不时观察一下四周。

她有点害怕。

但更厌恶指责。

进了便利店，她直冲食品区，拿了泡面就准备去结账，途中跟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她说了声对不起，那人也没在意，回了句没事。

声音有点熟悉，但方知绿没有多想。

“五块。”

收银的是个阿姨，一边追剧一边看店。附近一片都在这买东西，久而久之她也记住不少人的脸。

“你是方家的大孙女吧，成绩可好来着，怎么来买泡面啊，你奶奶没给你弄点好菜吃吃。”

“弄了。”

方知绿客套笑笑，同时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递给了她。

阿姨笑着接过钱，从柜台下拿出了一个塑料袋，装好泡面递给方知绿，方知绿伸手，结果啊的一声，泡面掉在了柜台上。

“你的手怎么出这么多血啊。”

方知绿疑惑垂眼，才发现左手的伤口沁出了血，血已经干涸了，糊在伤口上，显得格外可怖。

应该是做饭的时候就沁出的，她惯用右手，一直没注意。

那，奶奶和方子彦也没注意到吗？

“没事，小伤口，一会儿就好了。”

方知绿诚挚地笑了笑，拿起袋子，准备离开。

“哎，小姑娘，等会…”

在抽屉里翻了翻，终于在角落翻到几张创可贴，阿姨抬头，但方知绿已经走远。

“林阿姨，这些多少。”

李闻白手里拿着一盒一升装牛奶，几块肥皂和一瓶生抽，到柜台处结账。

见阿姨望着门外，他也望了过去，门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呢？”

他经常来这边买东西，跟林阿姨关系熟络，每次结账都会唠两句。

“噢，是小李啊，刚才方家那大孙女来这买东西，结账时我看她手上划了个口子，血淋淋的，看着吓死人。”

“我想着给她找个创可贴，找到的时候，人又走了。”

说着，她把手里的创可贴给李闻白看。

“以前我就听说方奶奶对她这个孙女不上心，但方奶奶对我们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我还以为是别人乱传话，现在还真是说不定哦。”

“怎么说？”

“唉，刚才那小姑娘来这就买了一桶泡面，别的什么也没买，你说，你们高中一个月就放一次假，她奶奶也不弄点好的给孩子补补。”

“还有啊，我跟她说她的手出血的时候，她那个眼神喏，就感觉很少有人关心她。”

“她爸妈在外面欠了很多债吧，把孩子放在这照看，寄人篱下的滋味可不好受。”

爸妈欠了债？李闻白没听说过。

两家虽住隔壁，但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他对她家的事知之甚少，对她，也只是认识而已。

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送衣服了。

送衣服那次...

李闻白垂下眼。

“哎呀，你看我这碎嘴，说着说着就远了，你可别说出去。这些一共三十七啊，我给你装起来。”

“噢，”李闻白回过神来，“再加一样东西吧。”

-

月假还没结束，方知绿就早早地回了学校。

星期天下午三点的校园一片寂静，方知绿一个人坐在教室写题目。写题对她而言不是一件枯燥的事，相反，在解题的过程中，不必考虑任何现实情况，只需要一步步拨开迷雾找到最终答案，她感觉心里一片宁和。

只是写到一半，笔断墨了。

方知绿才想起，是时候该买笔芯了。

校内有文具店，只是价格昂贵，除非万不得已，方知绿几乎不会光顾。

她常去的，是校外的一家文具店，开在学校后门的梧桐街上。除了文具店，梧桐街上还开了奶茶店、资料店、馄饨店等一系列店铺，是浮宁一中学生的好去处。

这个点，校园里的人不多，但街上的人却不少。

穿过人群，方知绿径直走向文具店，从中挑了两根样式最普通的黑色水性笔，再拿了一盒笔芯，结账时，一共十二元。

可以接受的价格，付完钱，方知绿再次穿过人群，原路返回。

只是走在学校后门前的台阶上时，右肩被轻轻拍了一下。

方知绿反应慢半拍地回头，并没有什么人。

正当疑惑之时，左肩又被轻轻拍了一下。

马尾荡起轻微的幅度，方知绿转回头，面前的男生正歪着脑袋朝她笑。

“方老师，你怎么还是那么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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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