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走了吗?”
小电车上,方知绿俯身靠近李闻白,低声问他。
李闻白目光专注,看路面的同时回答她,“在那待着也没用啊,太积极了反而像个坏人。”
“况且能赚到这份钱那最好了,赚不到也没什么所谓,一切随缘吧。”
“我们不是还有晚上的工作吗?”
听完,后座的方知绿认同地点点头。
是她太心急,现在每天能赚六十已经很不错了,这种强度也不会耽误学习。
这个小插曲被两人抛在脑后,两人还是跟往常一样,该工作工作,该学习学习。
不同的是,晚上疲惫回家躺床上时,方知绿没有立马入睡,她拿出李闻白给的手机,给妈妈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语气疲倦但欣喜,方知绿简单问候了几句,当妈妈问起奶奶,说电话打不通时,她随口编了个理由,隐瞒下奶奶并不在家的事实。
“以后就打这个号码吧,妈妈,我有自己的手机了。”
“你买手机,办电话卡了?”
“嗯。”
“那好的呀,这么大了也该有了,这么多年妈妈对不住你,乖乖先睡觉啊,妈妈也该睡了。”
电话随即挂断。
复杂的情绪在心尖不断翻涌,最后汇成一股暖流淌过。
生活在慢慢变好,不是吗?
还有一年,她就可以考入大学,那时候她就不必拘束于这里,也将不是爸爸妈妈的拖累。
而目前,她有李闻白这个朋友,他会陪着她,一起熬过难捱的时间。
台灯下,方知绿张开掌心,每晚拖地的原因,掌心起了一层薄薄的茧,摸着略微有点硬,她盯了许久,又缓慢握紧手。
有光被收拢进掌心。
-
八月二号,烈日当空。
风扇转得飞快,纸面被吹得哗哗作响,李闻白一只胳膊压住纸面,右手飞快在稿纸上打草稿。
方知绿皱着眉,推演物理的一道压轴大题。
茶几上随意摆放着批改好的试卷,每道题后大多画着红对勾,错误的题后订正了详细的解题步骤,清秀与潇洒两种不同的字迹交织一起。
李闻白的黑色书包则甩在沙发上,书包带子从沙发上垂下,在方知绿的腰旁随风晃荡。
手机铃响的时候,沉浸在作业里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
李闻白拿起手机,屏幕显示陌生的号码。
他停下笔,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李闻白等待了一会儿,才传来有些年迈的声音,欣喜的预兆冷不丁地出现,他立马看向方知绿,方知绿接受到信号,上前摁灭了电扇。
空气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清晰。
就是七月底遇见的老人,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回音。
老人很客气,礼貌询问李闻白是不是那天那个男生,李闻白说是,老人接着说希望他能带着妹妹一起帮她搞搞家里卫生,价格收拾完再商量。
李闻白回答可以,老人开始报地址,李闻白在稿纸上记下地名,电话挂断。
“就这么...定好了?”手机开了免提,方知绿听完了全程。
“你不是都听到了。”
“明天上午九点,临江公寓三栋304,收拾完谈价钱。”
“我们又有钱赚了。”
李闻白语调轻松,俯身将电扇重新打开,风顿时又将纸面吹起,哗啦啦的声音响动,方知绿连忙摁住试卷,以免吹跑。
风也卷动了思绪。
“李闻白,她说价格收拾完商量,会不会赖账啊,或者随便给一点钱。”
李闻白敛眉,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个问题,那么多年,他遇见过的难缠的人不少,尤其老人。
但浮宁这个地方就业稀少,加上他们还未成年。他想过给小孩补习,但这里只认教师资格证。
种种理由摆在那儿,就算那可能是一桩有风险、不划算的买卖,他也接了下来。
“价格少点就少点吧,总比没有钱赚要好,如果真的赖账的话,我补钱给你。”
他不能让方知绿陪他一起承担这个风险。
但方知绿闻言,一个劲儿地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习惯性在考虑问题的纰漏,你帮我已经很多了,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承担风险。”
“我们可是朋友,是团队,当然要一起面对。”
说着,为了换个话题,也因为想起老人说的某句话,方知绿问他。
“李闻白,你跟她说我是你妹妹?”
李闻白表情一滞,脸庞瞬间开始发热,他轻声咳了咳,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可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想到这,方知绿不禁笑了起来,女生的脸庞清冷素净,但笑起来眼下会有浅浅的卧蚕,清冷感减弱,多了几分温柔。
李闻白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她的脸上。
像那次看她黄昏下的侧脸,他看着她,总让他觉得有种安定的感觉。
“李闻白?”
男生的眼神失了焦点,方知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闻白缓过了神。
“嗯?”
“没事,就是好像到了你回家的点了,提醒你一下。”
-
翌日,依旧是晴天。
临江公寓离得不远,八点半出发,八点四十五,两人已经到了楼下。
收到消息的下午,两人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塑胶手套和除油剂之类的清洁用品,既然是工作,那就要拿出工作的态度。
拎着器具,两人一起上了楼。
临江公寓算是一座比较旧的公寓,铁质楼梯生起了斑驳锈迹,李闻白在前面带路,而方知绿出于警惕心理,一路上四处观察。
很快到了三楼,李闻白叩响防盗门,等了一会儿,听到蹒跚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了。
上次那两位老人一齐站在门口。
大概是出于不信任,老人找来她的朋友一起,两人一起将李闻白和方知绿迎进了屋。
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李闻白直接问需要打扫的地方包括哪些,而后带着方知绿开始工作。
主要是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卧室只需要清洁一下地板。
屋内有沉重的腐朽气味,厨房的墙面都布满了严重的油污,客厅倒是还好,只是东西的摆放太过杂乱以及柜子顶部落满了灰尘。
种种加起来,不是轻松的活儿。
两人先从客厅搞起,方知绿负责将摆件和小东西整理一遍,李闻白则负责擦洗,屋内不算很热,但劳动起来不到几分钟两人就出了一身汗。
两个老人看着,默默打开了空调。
原以为两个刚毕业的学生会很不靠谱,但实际工作起来,两个孩子身上有股在成人身上都难见到的认真劲儿。
两个人几乎不说话,一味地干活儿,但却很有默契。一个眼神,双方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你递个抹布,我帮忙抬下桌子,工作起来效率很高。
两个老人放心地在一旁看起了肥皂剧。
客厅打扫了半个小时就弄得差不多了,重头戏在厨房和卫生间,一个油污重,一个水垢泥垢多。
先从厨房弄起,厨房没有空调,刚进去待了两分钟,李闻白就瞥见方知绿的脸热得通红,鼻尖沁满了汗珠。
他走到一旁,拉开厨房的窗户。
顿时,有热风灌了进来,不是很舒服,但好在没那么闷了。
两人靠着窗台,决定短暂休息片刻。
“她们好像挺满意我们的。”李闻白仰起脖子灌水,水是老人给他们的,拿一次性纸杯装着。
水杯见底,他扯起衣服领口随意擦了擦汗,补充道:“刚才打扫的时候她们时不时看我们,现在都不看了。”
方知绿没注意这些,她一旦进去某种状态便注意不到周围的变化,但听李闻白这么说,心里挺开心。
“说明我们干得好,被认可了。”
她把脸朝向窗外,汗水打湿了头发,她的鼻翼微微泛着红,光线明亮,打在脸上,能清晰地看清她脸上未消的痘印以及眼底淡淡的乌青。
真实的、有瑕疵的一张脸,是未褪去稚气的青涩的少女脸庞,却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一个不大的窗台,两个人一起靠着,女生望着窗外,男生却低着头,视线落在女生脸上。
几个呼吸的功夫,李闻白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猛地移开目光。
而方知绿也刚好转过了身。
“继续工作了,油污太重,我先拿除油剂把灶台刷一遍。”
李闻白点头。
带好口罩,方知绿套上手套,在台面上喷了一层除油剂开始开刷,她干活不省力,动作大开大合,一看就是家里干活干惯了的。
马尾随着动作晃动,李闻白注意到她的头发上沾了许多灰尘。
应该戴两顶帽子过来的,疏忽了。
两人刷洗完灶台之后,李闻白个子高,负责刷洗油烟机,方知绿拎着水桶擦洗起柜子。
最后是地面,地面脏,拖根本拖不干净,两个人只能拿着刷子一点点刷干净。
刷的时候,方知绿一手撑着地面,李闻白瞥见她的手指,被水泡得皱巴巴的,手背有的地方被东西刺破了皮,胳膊被磕碰得出现淤青。
当事人却跟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懈怠地干着活。
李闻白唇线绷直,莫名情绪翻涌。
厨房弄了很长时间,接着是卫生间,卫生间小,水垢也比油垢容易去除。
三个小时后,两人完成了该干的活儿,整个房间几乎是焕然一新。
方知绿感觉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了,衣服全是湿的,黏在身上很难受。她看向李闻白,男生也是一样的,原本垂下的细碎刘海被汗水浸湿,被他一把撸了上去,跟梳了背头似的。
光洁的额头露出,眉骨高耸、鼻梁高挺,方知绿发现李闻白的骨相长得特别好,偏硬朗一挂,但偏偏皮相却是柔和的,眼神更是平和包容,不含半点攻击性。
看着他,方知绿总觉得有一个字可以很精准地形容他的气质。
风。
有力量,却包容。
两位老人对打扫的结果很满意,一直笑着夸他们勤快认真,方知绿腼腆笑笑,李闻白笑着大方接受赞美,转而谈起了薪资的问题。
老人也没吝啬,两人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三个小时,她给了一百五十。
不算高的价格,但在浮宁,算是不错。
李闻白也没再讨价还价,客气地道谢,他喊了一声方知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你们兄妹俩一个姓李,一个姓方啊。”注意到名字,老人出于好奇问了一嘴。
李闻白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着解释,“一个随爸姓,一个随妈姓。”
方知绿从他身边经过,克制地收敛住表情。
老人笑得眯起眼睛。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错啊,有机会我就给你们介绍。”
“那我在这先谢谢您啦。”李闻白笑着回应。
朝两位老人挥挥手,拎着器具,两人又一起离开了临江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