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王府檐角滴落的雨水,一滴,又一滴,不紧不慢地滑过了半月。
新婚初始的几天,景王告了假,整日待在府里陪她练琴。
很快,朝堂上的千头万绪便又把他拽了回去。
天刚蒙蒙亮,檐角的雨水珠子还没断线,他就已穿戴齐整,步履无声地踏出府门,很快便消失在门外等候的车驾中,只留下门扉合拢时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回来时,夜总是很深了。有时月亮都偏西了,有时只剩几颗星星挂着,更多时候是四下里一点声儿都没有,只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在远处闷闷地响着。府门一开一合,带进来一股夜里的凉气。
白日里,偌大的王府就剩温禾一个主子。亭台楼阁沉默着,花木被修剪得圆润如璧,在日光下显得格外空旷。她常在抄手游廊下踱步,数檐角滴落的雨;或捧本书坐在窗边,半天也不翻一页。四周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时间仿佛凝滞了,缓慢得让人心头发慌。
一日里,唯有晚饭时分,这沉寂的府邸才透出一点活泛的人气。
膳厅里,灯烛点了起来,暖黄的光晕铺满了桌面,照着热气腾腾的菜。温禾通常会早到一会儿,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是王府一天中最有人气的时刻。
门帘掀开,裴砚辞回来了。朝服已换下,一身深青家常直裰,眉宇间有处理冗务后的倦意,眼神深邃。他走进来,目光自然落在温禾身上片刻,唇角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微颔首:“等久了?
“也刚到。”温禾忙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局促。看他落座主位,动作依旧从容,只是坐下时,几不可闻地轻轻吁了口气。
碗碟轻碰,发出清脆的叮当。他执起银箸,动作不疾不徐,却看得出是真饿了,进食的姿态依然优雅。温禾也小口吃着,眼角的余光忍不住悄悄描摹他的侧影。烛光跳跃在那轮廓分明的脸上,连倦意也仿佛柔和了些。
“今日……府里可好?”倒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温和,听不出情绪,像随口一问。
“嗯,都好。”温禾连忙应声。
厅堂里一时安静,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温禾小口吃着,眼角的余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峰上,小声开口:“今日……朝堂上事很麻烦吗?”
他放下筷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才缓缓道:“还好。不过是些老问题,北边入秋早,几处州县报上来收成欠佳,恐冬春有饥馑之忧;南边河道疏浚的款项,户部与工部还在打机锋,互相推诿扯皮。” 语气平淡,像在说件寻常事,但“饥馑”、“推诿扯皮”这些字眼,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温禾从未接触过的、属于朝堂之上的重量。
北边、南边、户部、工部……这些词对温禾遥远又陌生。她只隐约明白“饥馑”意味着许多人要挨饿,“推诿扯皮”听着就让人心烦。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平静的语调下,仿佛正担着许多她无法想象的沉重。
“那……很棘手么?”她问得有些笨拙,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棘手是棘手些,”他重新拿起筷子,很自然地夹了一箸她面前的清蒸鱼片,放到自己碗里,“总会有解决的方子的。吃饭吧,菜要凉了。”
这便是他透露的全部了。点到即止,不深谈,也不抱怨,只在她面前掀起那沉重帷幕的一角,让她窥见一丝他世界的真实。
一顿饭的光景不长。他搁下碗筷,净了手,起身道:“还有些文书要看,不必等我,早些歇息。”
温禾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