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无心赏景,可一路走来,不得不说,这山庄建的当真是鬼斧神工。
每一栋院落和山体融合的都那么贴合自然,大家风范果然都是多年传承而来,并非一朝一夕造就。
沿途遇上些许小弟子,每每见到钟凌,都争先恐后的跟她打招呼。
这帮小弟子对她很是喜爱,山庄本就男子多女子少,除了谦悯居那位惹不起的傲慢大师姐,其它女婢也鲜少去他们小弟子的住处,平日里他们的院落里都是清一色男子,只有用膳时候,才能看到寥寥几个下人女婢。
一群舞勺之年的少年弟子,难得遇见一个初次见面,比男子更豪爽的女子。她不像美貌师姐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只给少庄主一人展颜,别人多看几眼都要挨鞭子。
钟凌一边走着,一边还听到他们在身后窃窃私语:“昨晚夜宴中她还和我划拳来着。”“是啊是啊,和我还喝了两大碗来着。
自己昨天都做了什么……
看看沿路的哨岗、严密的门户,感慨着世家大院果然气势不凡。
一路上遇到的人,无一不热情的对钟凌笑脸相迎。这山庄之人虽是武林人士,却不是粗犷草莽,高位者谦和斯文,更像是书香门第,低位者不卑不亢,上至老庄主,下至仆人婢女,他们之间虽然严谨守礼,却没有官家那般明显的尊卑之分,日常相处更像是一家人。
这样的地方,还真是让人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去。只是想想那三位的脸色,罢了,终归不是自己的去处。
钟凌和乐儿游了约一个时辰,便回了钟灵阁。
她托方姨向庄主请辞。
谢绝了对方的挽留,表明自己并非是因为昨日那酒醉混事,实是要赴人之约。
庄主见她去意已决,只得允了。
午膳时间,意外的人都到齐了。
席间,几个人别别扭扭吃着饭。
感受着来自沈红梅那隐隐的敌意,钟凌暗自琢磨:有些误会可以不对别人解释,但对局中人,自是要解释,自己可以成为外人笑柄,却不能坏人姻缘。
于是说道:“沈姑娘,午膳后,我们可否一叙?”
楚尘风的脸更黑了,阴恻恻看着钟凌不语。
“聊就聊,难道本姑娘还怕你不成!”
怒气冲冲的沈红梅,把她带到假山一角,她倒是爽快,径直问道:“说吧,你要讲什么?”
“你果真心仪你家少主?”
显然没料到钟凌第一句就如此单刀直入,她呆愣片刻,忽然羞红了脸:“那又怎样,虽然我不知你是如何打小便与他相识的,但是我相信我与他相识比你更早,也更喜欢他,我和师兄自小一起长大,一同进出,我可从未曾见过你个骗子!
她恶狠狠又满脸鄙夷地瞪向钟凌。言下之意:你也忒不要脸了。
钟凌笑了,她越发恼怒:“你笑什么?!”
“沈大姑娘,我是真的不喜欢你家少主。”
“呸!我才不信,你若不是心仪他,你一个女子,昨晚又为何是那般……那般姿态?”
虽不知自己昨晚是何种姿态,但饶是自己再蠢,也想明白自己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自很早起,便心仪一个喜着白衣的男子,那真是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但他却不是你家少主,昨日我酒饮得多了些,想来是触景伤情想起了他,错认了人,误把你家少主当做是他,所以说了些混账糊话,你切莫放在心上。”
听罢此话,沈红梅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此话当真?”
“自是真的。”
为安她心,钟凌便向她诉说起一些陈年旧事,她的青梅竹马自小陪伴,她的卑微他的高不可攀,他的无情她的伤,只是未提及他的出身。
这两年混迹江湖,心神麻木如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往日的恩怨,眼下回想起来,心竟然还是痛的。
沈红梅看她目光怔怔眼眶微红,原来她看似明媚爽朗,竟是这般可怜。
她揪着衣角,觉得自己甚是小家子气,骄傲如她又低不下头致歉。
“我……我平日里就是这个样子,并不是要撵你走……就算你真的喜欢我师兄,我也不会赶你的。”“呵,你不赶我我也得走了。我明日还要去赴人之约。”
“是与他的约吗?”
钟凌并未否认,顾左右而言它:“你若有心,便应早早表明心意,不然你那呆头鹅师兄,恐怕一辈子也体会不到你的心境。”
她大窘:“若是他对我无意,我以后还有何脸面在山庄呆下去?”
“这只是你二人之事,和山庄其他人有何关系?你试想一下,若有一天他和别人成亲了,你是否会为今日的胆怯而后悔?想做什么便去做,你们之间本就情意深厚如家人,即便他无此心,也不会因此而轻看你分毫。若他有心,你们便不必如此蹉跎岁月,横竖你都不亏。”
“至于流言,你如今虽不言明,这山庄的人,谁不知你心意?闲言碎语从未断过,那又怎样?重视你的人,从未因此而减少半分对你的疼爱,不看重你之人,无论你言明与否,闲暇之余他们都会嚼你的舌根来打发时间。因此又何须介怀别人的好恶。比如我,你不论言不言明,都不影响我厌恶你!那又怎样,又不影响你分毫。”
“噗……”
沈红梅正听专注,钟凌突如其来一句我厌恶你,话题转换之快,让她着实有点哭笑不得,正气恼着。又忽闻有人偷听嘲笑,脸上哪还受的住,登时满面通红怒气冲冲跑了出去,只听得鞭声呼啸着“唰唰”响起,伴随着偷听那人的嗷嗷惨叫:“莫打莫打,师姐消消气,方姨是怕你迁怒于钟凌姑娘,不放心,因此才让我来瞧一瞧,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来着。”听着他们吵吵闹闹,钟凌拂去心头那缕阴霾,心情见好。
沈红梅是个直言直语的爽快人,虽有些傲慢但心思单纯,她会想明白的,感情债已解,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青城山庄的人极重情义,庄主特命人备了厚礼,又特意安排人马送钟凌返城。
只是少庄主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楚尘风便自告奋勇相送。
本想今日便下山,若是骑快马,不出一日便可回城。
谁知他又“哼哼唧唧”非说鞭子挨得太多,受了内伤,体力又不支,非要休息一日再走,安排别人送他又反对,说自己恰巧去原州城里有要事要办,正好顺路。
于是便又拖到了明日。
钟凌闲来无事,便让乐儿领着自己四下闲游,若遇到自来熟的,或是那日喝出交情的,正好打个招呼,依依惜别一番。
晚膳时分,青年一辈的弟子竟是都到齐了。
那个脸皮薄的少庄主也来了。
有楚尘风这个贫嘴的讲着笑话,这顿饭吃得气氛倒也融洽。
第二日清晨,钟凌走的时候,那老庄主竟也来送别,她当真是受宠若惊,钟凌一一拜别了众人,拒绝了山庄准备的厚礼,因推辞不得只拿了其中一个小包袱。
下山时,沈红梅和楚尘风还有少庄主都一路跟随,沿途往下走,也三三两两的站着些许人,尤其是那一众和她喝得尽兴的小弟子们,眼里皆是满满不舍:“钟凌姑娘,有空再来山庄游玩,咱们再喝过啊。”钟凌使劲摆了摆手:“一定一定。”
忽觉得后脑凉飕飕,心虚的回头看了那三人一眼,他们的脸色都不甚好。
今日楚尘风依旧是一身蓝褙蓝衫,不过色泽淡雅,气质清爽了很多。
这样一看,倒是顺眼了不少,其实细看他,生的身量修长,浓眉俊眼,唇红齿白的,若不是整日里一副看鬼都深情、满面桃花相的浪荡模样,也不失为一个硬朗挺拔的俊俏公子。
走到山门,临别时,沈红梅别别扭扭的递给钟凌一个包袱,钟凌没有推拒,笑眯眯伸手接过道谢。冲着她抬抬眉毛,往少庄主那侧一瞥,低声道:“大美人,勇敢往前冲,我看好你!”她满面通红,羞赧的退到一边去了。
一看树底下拴着的马,钟凌一百个不情愿:“还要骑快马!”楚尘风一脸别扭相,咬牙切齿道:“不然呢?难道要徒步而行?若那样,怕是明日天黑也进不了城,介时你要如何去赴你那故人之约?”
这人依然是别扭的,看来自己那些话着实伤他不轻,让一直在山庄引以为傲的他,在自家莺莺燕燕跟前丢了脸面。
可是那又怎么办呢?丢出去的脸面如何捡的回?
人之将离,言行皆善。
钟凌认真的看着他,真诚夸赞:“你今日这穿戴,倒像是个英俊公子哥。”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再转回时,脸色果然好了很多。
钟凌不会骑马,两人只得共乘一骑,策马而去。
钟凌回头望,远远还能看到沈红梅的艳艳红衣在随风飘扬。
她突然有点羡慕沈红梅,身在这样一个山庄,有那么多亲厚的家人。人生在世能活得如此肆意任性,那仅是因为身边皆是疼爱自己的人。
“那个,这一趟回城,不会还有紫衣人劫杀我们吧?”钟凌突然问道。
楚尘风大笑:“吆,差点忘了,那我们得骑得快一些。”他一纵马,那马儿“嗖”地抢了出去,晃得钟凌“啊啊”大叫,下意识伸手环住了他:“楚尘风,你个混蛋,你是故意的!”
越喊马儿跑得越快,伴随着他一路张扬的笑声。
跑了一阵,看钟凌不再出声,楚尘风才慢了下来:“你怎样,可还活着?”
钟凌懒得理他,幸好有了上次骑马的教训,这一次晨起她一口东西都没敢吃。
看看沿途风光,感受着徐徐暖风,胃里虽咕噜咕噜直叫,但心情很舒畅。
两人就这么纵马慢慢悠悠得走了一段,路过一个凉亭时,楚尘风要进去歇歇脚,他打开自己身上背的包裹,自里面取出几个包子,看着立身于庭外,气呼呼地钟凌,心情大好,笑脸昂扬冲她挥手道:“来呀,要不要一起吃个包子?!”
……
那是钟凌与楚尘风初识后,第一次吃瘪,因此记忆犹新,许是这几日和楚尘风日日相见的缘故,之前与他相处的点滴琐事,竟如潮水般慢慢隐现,日渐清晰。
人的记忆果然是不会消退的,不过是缺少打开的契机,沉寂了而已。
“穆姑娘,你在想什么?来吃包子,看,都是你爱吃的馅料!”
穆清妍默默地走过去,拿起来咬了一口,心头一暖,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口味。
时至今日,凭着那些零星记忆,钟凌仍然想不通,为何楚尘风如今这般看重自己。
亦或是,他是从何时开始看重自己的。
人非草木,她看到了他的用心,不得不重新审视二人之间的纠葛。
明明当初自己与他相看两厌,尤其是自己,那时尤为厌恶他。
因此对与他初识后二人的往来,印象并不深刻。
让自己深感意外与动容的,只有后来身陷牢狱之时,他一反常态的搭救,乃至之后拼命的维护。
只是当时自己虽感意外却无暇他顾。
林暮曾与自己提及,为他这几年的所为鸣不平,自己把它当做是楚尘风没有履行当日诺言的愧疚。
可如今,自己已然是毫发无损的站在他面前了。
她放下包子,再一次提醒他:“楚尘风,你玲珑心思,必然明白我未来所行之事皆多凶险,如今我无恙,你更无需介怀,往日承诺也好,愧疚也罢,都该放下了……你聪明至此,里应知道与我保持距离才是正道,为何非要和我一起趟这趟浑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楚尘风整理包子的手微微一顿,自嘲一笑:为何?自己也想不明白。
自己与她初识时,便很在意她对自己的评价,后来,更是有意无意去原州打探她的行踪,偷偷看着她如何从一个小摊位,做到了商铺。
对她,更是多了欣赏与好奇。
起初,自己以为是因为所有人都喜爱自己,偏偏她总是对自己不屑一顾,少年心性桀骜,越挫越勇,想博得她的关注认可罢了。
但后来她出事,自己的焦急是真,担忧是真,她被众人逼迫时,自己的愤怒亦是真。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跳崖时,看向自己那决绝的眼神,和当时自己那无助又绝望的心情。
这些年,那场景日日在他脑中盘旋,已至午夜惊梦,皆是那日景象。
所以,他拼命寻找,希望能寻得她的踪迹,他也不知,自己是为了求心安,还是寻个答案。
如今,他寻到了,这几日,只要白天见到她,他便可日日一觉无梦到天明,与她斗嘴,他乐此不疲。
他觉得如今这样的日子,很好,他很心安。
“你也曾与红梅师姐说过,想做什么便去做,莫要犹豫不决,我如今便是这样,因为想来,便来了,不曾细想为什么,你又何必多虑呢。”
……
穆清妍哑口无言,原是自己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