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枫是被清晨刺骨的寒意冻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蜷缩在烽火台的角落里,身上盖着林夏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而林夏本人则坐在不远处,正用小铲子拨弄着即将熄灭的篝火余烬,动作专注得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醒了?”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幼枫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把长衫递回去,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的衣服。你…一夜没睡?”
“习惯了守夜。”林夏接过长衫随意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沙漠里,活物比死物多,总得有人醒着。”
他站起身,用脚细致地踩灭最后一星火苗,确保不会留下任何隐患。“走吧,先去把马车那边处理了。”
回到昨日的遇袭地点,看着被黄沙半掩的暗褐色血迹和凌乱的车辙,幼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林夏却像是司空见惯,面不改色地开始搜检马车残骸。他利落地将幼枫那些“宝贝”分类打包,动作高效精准,带着一种久经历练的利落。
“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带了是累赘。”他毫不客气地将那只会唱歌的机械小鸟和几件过于繁复的衣裙撇在一旁,只留下实用的衣物、地图和水囊。看到那几本被翻得起毛的话本时,他顿了顿,瞥了幼枫一眼,竟也塞进了包袱,“无聊时解闷也行。”
幼枫看着他精准的判断和利落的动作,忍不住又问:“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真的只是…马贼?” 这问题她昨晚问过,但此刻看着他的专业做派,疑惑更深了。
林夏正把最后一个包袱系紧,头也不抬:“以前有把不错的刀,后来没钱吃饭,卖了。” 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卖了棵白菜。
“所以你现在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埋人的小铲子?”幼枫瞪大眼睛。
“嗯。”林夏拍了拍选好的那匹温顺小骆驼,很自然地伸出手,准备扶这位刚认的、看起来娇生惯养的“老大”上骆驼。
却见幼枫已经利落地抓住缰绳,左脚熟练地一蹬骆驼的膝盖弯,一个轻巧的翻身,就稳稳坐在了鞍上。她调整了一下坐姿,顺手捋了捋骆驼颈侧有些打结的毛发,动作流畅自然,绝非一日之功。
林夏准备搀扶的手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这和他预想中连马鞍都爬不上去的深闺小姐形象相差太远。
幼枫坐在高高的骆驼上,正好捕捉到他这一闪而过的表情,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小得意:“怎么?林副帮主以为我连骆驼都不会骑?”
“确实没想到。”林夏收回手,语气里带着点被意外打乱步骤的无奈,他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老马,“看来老大比我想的要厉害些。” 这话听着像是认输,但细品之下,那点“些”字又带着他特有的、不肯完全认输的劲儿。
“那是自然。”幼枫微微扬起下巴,晨风吹拂着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却让她看起来更有生气,“小时候在家里,我可是缠着爹爹求了好久,才让侍卫教我骑马的。虽说骆驼是头一回骑,但这上下的要领,总归是相通的。”
大漠的日出壮丽得令人窒息。金色的阳光洒在无垠的沙海上,将每一粒沙子都染成了温暖的颜色。幼枫坐在骆驼上,身形随着骆驼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很快找到了节奏。她看着前方骑在老马背上那个沉默却挺拔的背影,想到他刚才那瞬间的讶异,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忍不住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然而,这份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太久。单调的景色和逐渐升高的气温开始消磨她的耐心。
“林夏,你为什么要当马贼啊?”
“林夏,你今年多大了?”
“林夏,你成亲了吗?”
“林夏...”
“老大,”林夏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眉头微蹙,“您的问题比沙漠里的沙子还多。”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幼枫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幼枫撇撇嘴:“我这是关心下属!了解一下副帮主的过去,不是很正常吗?”
“那多谢老大关心。”林夏转回头,继续驾驭着老马在沙丘上寻找最省力的路径,“我当马贼是因为没别的营生,今年二十八,尚未成亲。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一口气回答完,语速平铺直叙,毫无波澜,堵得幼枫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闷闷地嘟囔:“态度真差...”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无聊感再次袭来。幼枫从包袱里翻出那本《大漠豪侠传》,翻到另一处做了标记的精彩段落,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念起来:
“‘玉面罗刹’柳飞烟轻笑一声,纤纤玉指自怀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将其中所盛‘醉仙蜜’弹入周遭五名恶汉口中。不过须臾之间,那五人便面色酡红,步履踉跄,最终软倒在地,沉醉不醒。而她,早已衣袂飘飘,远去无踪…”
“胡扯。”林夏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否定之意清晰无比。
“又怎么了?”幼枫撅起嘴,这书里的英雄事迹到了他嘴里就没一件靠谱的。
“首先,”林夏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太阳很大,“能让人瞬间倒地不起的,多半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不是什么‘醉仙蜜’。其次,隔着那么远,把药粉精准弹进五个移动目标嘴里?你以为是在喂屋檐下的麻雀?”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带着一种实事求是的残酷:“真有那功夫和准头,直接撒一把沙子迷了他们眼睛,再挨个抹了脖子,省事又省药。”
幼枫想象了一下那“省事又省药”的血腥场面,对比书中描绘的唯美画面,顿时觉得手里的书不香了。她气鼓鼓地合上书:“你…你这人怎么专会煞风景!一点想象的空间都不留!” 她珍视的江湖梦,被他三言两语就戳得千疮百孔。
“想象不能让你在沙漠里多活一天。”林夏侧过头,瞥了一眼她蔫下去的神情,难得又多解释了一句,虽然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江湖险恶,真信了这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幼枫哼了一声,把书塞回包袱,小声嘀咕:“…就你懂得多。” 语气里半是抱怨,半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的憋屈。
林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收下了这句不知是抱怨还是佩服的话。他目光依旧望着前方,但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中午的太阳越发毒辣,幼枫的水囊很快见了底。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前方林夏依旧沉稳的背影,没好意思立刻开口。又坚持走了一段,实在渴得难受,她才小声说:“林夏…我…我没水了。”
林夏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被晒得通红的小脸和干裂的嘴唇,没说什么,只是解下自己的水囊递过来:“省着点。”
幼枫接过,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她注意到林夏递过水囊后,自己的喉结也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她默默记下这份不动声色的照顾,把水囊还回去时,小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