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爬山虎紧密缠绕着眼前陈旧古朴的老楼,一阵微风挟带着热浪吹过,叶子上下翻飞。
踌躇良久,何桐终于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按响了门铃。
“谁?”门上的可视电话传来男人冷漠的声音。
何桐擦掉额头上热出的汗珠,清了清喉咙,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对方没有挂掉电话,异常耐心等待着他的下文。
再次鼓足勇气,嗓音中带着几乎不可查觉的颤动,“哥,是我……我回来了,想来看看你。”
沉寂过后,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进来,”
一阵嘀嘀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门开了。
时隔五年,何桐再次回到了这座房子里。
进门脱鞋,弯腰打开鞋柜,看着里面摆放的小码女士拖鞋,还有一双更小的黑色儿童拖鞋。
怔愣两秒猛地关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心口瞬间如同无数小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的泛疼,脚无意识的紧扣着地板。
原来他哥已经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人和小孩。
是了,他哥这么优秀,肯定会吸引很多Omega,从前就是这样。
深呼吸整理好低落的心情,这个情况早就在他的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
何桐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一切都没那么难以接受。
夏天的木质地板其实还是有些微凉的,好在他今天换了双干净的袜子。
顶级Alpha的雪松冷香信息素在每一个空气分子中尽情游荡,肆意闯入何桐的呼吸道,蔓延至心肺最深处。
硬着头皮走进客厅,鼓起勇气抬头看过去,沙发上空无一人。
何桐忍不住松了口气,孩子应该被母亲送去上学了吧。
还好没遇到,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失态的事。
环顾四周,墙上的油画,落地的花瓶,还有那台占据最大空间,最显眼的玫瑰木Steinway三角钢琴。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五年时光随风流逝此刻却又恍如昨日。
抬起脚顺着牡丹雕花的木质栏杆扶手盘旋而上,来到二楼,缓缓靠近那唯一敞开的门。
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心脏停跳一瞬又落下。
五年前,男人俊美的五官已经很有魅力了,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加成熟持重,肩膀胸膛也比之前更加宽厚,给人一种轻易掌控一切的从容感。
抬手打开柜门,修长的手指灵活轻佻从众多西装中滑过,一件暗灰调Kiton被取出,衣服上身,流畅有形的身体线条被完美展现。
这对黄花梨浮雕顶箱柜原来放在试衣间,如今被挪到了男人房间里。
何桐心想大概是为了方便吧。
“铛!”
一声清亮的回响震荡在整个寂静的空间,大厅里的落地钟整点报时震回了何桐飘游的思绪。
“过来,”臧铭目不斜视,站在全身镜前系扣子。
何桐不知道他哥是怎么发现他的,明明上楼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从前就是这样,不管他藏那里臧铭都知道。
抬脚走进门内来到男人身边。
“选一条,”清冷的语调夹杂着雪松冷香凛冽的刮进何桐的鼻腔。
哥这是怎么了,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好浓,难道是易感期快到了?何桐心里有些担忧。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个Beta,还因为闻不到臧铭的信息素苦恼过一阵子,因为正常情况下分化期发生在成年之前,像臧铭十三岁就分化成了Alpha,而他分化成Omega时已经十九岁。
算了,就算他哥真的是易感期到了,也有人家自己的爱人帮忙,用不着他在这里操心。
强行驱逐出脑海中混乱的想法,从众多领带中选出一条橄榄绿斜纹领带举到男人面前,“这条可以吗?”
五年前,他的目光落在男人凸出的喉结上,如今落在对方淡色的薄唇间。
男人什么话都没说,甚至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径直从他手中抽走,干净利落的打好领带下了楼。
失落的关上柜门,下楼后才发现臧铭已经站在走廊换鞋,看样子是要出门。
何桐今天来是有原因的,可臧铭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冷漠疏离让他迟迟开不了口。
明明已经二十四了,可每次站在臧铭面前,他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嘴里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个一二三。
男人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停顿两秒后回过头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什么事直说。”
何桐声若蚊呐道:“哥,我想找你借点儿钱。”
“……”
五年不见,回来一张嘴就要钱,确实有够恶心的。
他也不想这样做,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会来找臧铭。
可是泽平的母亲还在医院等着这笔钱救命。
何桐见他不说话急忙道:“我会还的,哥,我会还给你的,真的。”
五十万对臧铭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但谁会乐意把自己的毛拔掉送给仇人呢。
臧铭淡淡开口,“要多少?”
脊背越来越弯,快要扎进地板缝隙里,“五十万。”
“钱,我会打给你,不用还。”臧铭的声音冰冷刺骨,“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关门声隔断了内外的世界,臧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明明来的时候热的流汗,现在只觉得脚心传出的凉意贯穿整个身体,穿鞋开门,任由炽热的阳光驱散身体里寒意,地板上的水痕很快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何桐揉了揉酸红的眼眶,脑子里还是控住不住地想,他哥穿的这么精致,是要去做什么?
大概是去接自己的爱人吧,不论是或不是,记忆中他哥从来都是这般得体。
多年前,臧铭的父亲臧群正与何桐的母亲周英经中间人介绍牵线见了面。
两个人当时都是单身,彼此又都带着一个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磨合后,彼此双方都觉得挺合适,事儿差不多就这么顶下了。
于是在何桐生日这天,臧父精心布置了一场求婚,本来寓意双喜临门。
鲜花摆满了整个大厅,红色的玫瑰被摆放成一颗心簇拥在成百上千的白玫瑰中,妖艳又纯洁。
何桐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兴奋地坐在椅子上不停晃来晃去,看着桌子上奶油大蛋糕,还有坐在旁边的漂亮哥哥,眼神里满是欢喜雀跃。
“你为什么总是在笑?”少年清冷好听的声音传到耳边。
“啊?哥哥你是在问我吗?”
少年神情不解的看着他继续问道:“为什么?”
小何桐一把抓住臧铭的手,晃啊晃,晃啊晃,灿烂的笑容挂在天真稚嫩的脸颊上。
“因为我要有哥哥了!我好开心!”
何桐当时天真的以为自己终于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威严的爸爸、温柔的妈妈还有一个能保护自己的哥哥。
可惜……差一点。
只差一点,臧铭就真的成为了他的哥哥。
那天众人左等右等,就是看不见周英的身影,直到一通电话带来了对方悔婚的消息。
女人狠心丢下自己的亲生儿子跟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初恋情人跑了。
十五岁生日这天,何桐失去了母爱,也失去了梦寐以求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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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墅出来,顶着三十八度的太阳曝晒赶去附近的公交站,转弯便看到公交车已经停靠在站牌处。
何桐拔腿狂奔,奈何Omega的耐力本来就不强,他更是菜鸡中的菜鸡,最终车子绝尘而去,只留给他一屁股尾气。
刚走上站台,手机铃声响起,是好友骆泽平的电话,一接通对面立刻传来焦急哽咽的询问声,“何桐!怎么样了?钱借到了没有?”
何桐大口喘着粗气回道:“放心吧,借到了。”
下一秒,耳朵里清晰传出对方深深吐出浊气的声音,大概是彻底松了口气。
“你能快点儿来吗,阿桐,我心里好难受。”卸下重担的男人在电话另一端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自己的脆弱,寻求着心理的安慰与支撑。
顾不上赶公交,何桐急忙抬手从路边打了一辆出租,“好,你坚持一下,我现在马上去医院。”
手机短信弹出消息,五十万已经到账。
何桐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臧铭甚至问都没问他这笔钱用来做什么,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不论是钱,还是其他什么。
哥是真的厌恶自己了吧,所以才恨不得立刻用钱割断两人之间的联系。
窗外景色飞速飘过,被狠狠甩在车后。
五年间这个城市已经变得令人陌生,一切都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静悄悄的发生改变。
不到十分钟,何桐已经赶到医院缴费台。
费用交完,病人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何桐安安静静的陪着骆泽平坐在手术室门前的椅子上。
医生手术前已经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骆母当下如果得不到救治,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半身瘫痪,并不会丢了命,而且这次手术成功的概率有九成。
意思就是只要钱到位,做了手术就没什么大问题。
何桐看着眼前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的男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阿姨一定没问题的。”
骆泽平点点头,他的心态已经平稳下来,坐在椅子上拉着何桐的手轻轻揉捏说着话。
何桐发现了,本想将手抽出来,可考虑到对方此刻的压抑痛苦,便由他握着了。
骆泽平心里很好奇,何桐是怎么一夜之间借到五十万的。
他记得何桐说过自己的父母都去世了,孤儿还能认识这样的有钱人?
他怎么从没听何桐提起过。
“阿桐,这么多钱你是从那里借到的?”
何桐看骆泽平心不在焉,还以为他心里记挂着手术台上的骆母,没想到对方心里在想的是这件事。
愣了一下慢慢开口,“就是一个很久没联系的亲戚,本来也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对方真的给了。”
瞅准时机,将手悄无声息的从男人手中抽出,“我们原本也不太熟,而且……”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被骆泽平出声打断,“阿桐,你别瞎说。”
“要是不熟,为什么五十万说给就给,这么干脆利落,人家肯定还是把你当亲人看待的。”
大概是刚刚承受了金钱带来的压迫与恐惧,骆泽平说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急躁。
何桐的双手再次被对方紧紧握住。
“咱们刚来这边也没什么人脉,这样的亲戚朋友还是要维护好关系的,说不准那天需要帮助……”
何桐刚想开口说什么,手术室的门已经打开。
骆泽平急忙起身上前询问,“医生,我母亲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深黑的眼眸透射出平静的目光看向两人相牵的手,“手术很成功,病人家属注意……”
对方说了什么何桐已经听不见,震惊的看着那张今早刚见过的熟悉面孔说不出话,脑海中只有那句冰冷的结束语在不停回放。
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哥……我又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