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坐飞机全程都在补觉,迟暮身上盖着毯子,耳朵上戴着宁泊以另一只耳机,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轻轻皱着。
早上起床的时候,迟暮刚睡着不到五个小时,起床的时候无比艰难,总觉得现在要是起了,他就不得不开始面对那些烦心的事情,所以在赖了好久,宁泊以都洗漱好了,他还窝在被子里打盹。
宁泊以过去轻声哄了好一会,人才逐渐转醒。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迟暮一路打着哈欠,但又是那种身体明明困得不行,脑子却无比清醒,从昨天晚上就是,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坐上飞机,宁泊以看他实在困得不行,就放了首轻缓助眠的曲子,陪迟暮一起听着,又捏着人的手哄了好一会才成功睡着。
下飞机后,又坐了半个小时高铁,才终于到达目的地。已经下午三点了,宁泊以在路边拦了辆出租,上车后迟暮说了一个小区的名字,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开始行驶。
宁泊以转头看着窗外,车子行驶过繁华的商圈,高耸的住宅楼,还有正在建设中,被围栏挡住看不清却能听见机器轰鸣的区域。
毕竟是南方,虽然不是省会,但也是旅游业发达的城市。环境和北方差别很大,这里温度高于北方,空气潮湿,路边种植着北方冬天见不到的花草,树也被修剪成齐刘海的形状。
宁泊以有点好笑地回过头看向迟暮,想和他探讨一下那些树的托尼老师,应该和他儿童时期经常光顾的一家理发店老板师出同门。
宁泊以试图用笑话逗迟暮高兴一点,不惜说起他小学的时候,被他爷爷带着去剪了个锅盖头,第二天上学被同学嘲笑,回家的路上哭了一路,但学校不允许学生戴帽子,他就顶着锅盖一个多月,直到头发长长一点,重新换了家理发店才挽回形象。
迟暮很喜欢听宁泊以从前的故事,他终于提起一点精神,听故事途中分出目光看了眼路边的的齐刘海树,再回头看看宁泊以,觉得宁泊以怎么样都帅,发型只是锦上添花的作用。
迟暮的神色有一小段时间地放松,他歪头轻轻靠在宁泊以肩上,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风景逐渐发生变化,从精致繁华的商圈,到烟火气十足老住宅区,道路也逐渐拥挤,路边随处可见的小摊,小车上挂着一个喇叭,吆喝着招揽顾客。
路上行人很多,宁泊以打开车窗,这里的方言说话语气很冲,和再往南的吴侬软语完全不一样,反倒和东北方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听不懂的情况下,会以为对方在凶人。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热闹的烟火气,宁泊以一想到这是迟暮从小生活的地方,就觉得一草一木都十分亲切。
但反观迟暮,却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完全相反。
车子停到小区附近,他们在后备箱取出行李箱,推着往里面走去。周边设施很齐全,超市、菜市场、公园一应俱全,路过一家幼儿园时,正好赶上放学时间,门外挤满了来接小孩的家长。
宁泊以看着那些从老师身边扑向家长怀里的小孩,脑海里浮现出迟暮小时候上幼儿园的样子。他收回目光,转头笑着问迟暮:“这家幼儿园开多少年了?你小时候是在这上的学吗?”
迟暮闻言顿了几秒,像是脑子里在缓慢接收宁泊以的话,听到了,但没分辨出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说:“我幼儿园不是在本地上的。”
“这家幼儿园也不知道开了多少年了。”他抿唇抱歉道:“我没注意过...”
迟暮情绪实在低沉,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焦躁,而且是距离家越近,焦躁的情况越严重,注意力无法集中,好几次闷头随着人群走路,要不是宁泊以在旁边,估计得跟着人家走到地下停车场去。
他总是陷入沉思,但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区是几十年前建成的,每栋楼六层,宁泊以发现这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老年人。迟暮家在三楼,没有电梯,只能搬着行李箱走楼梯。
上去后迟暮拿出钥匙开门,门把手上的灰尘很重,迟暮平时总是干干净净的样子,今天却完全没有在意,手搭上去后留下了很明显的印子。宁泊以的视野随着门打开的瞬间,从一条缝开始逐渐拓宽,屋子很小,两室一厨一卫一厅,站在门口就可以看清全部结构。
“进来吧。”
迟暮错身,让宁泊以先进,自己跟着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他从旁边的鞋柜里找了两双拖鞋,放在宁泊以脚边,迟暮此刻情绪里多了些局促,他把两人的行李箱推至茶几旁,指了指沙发,让宁泊以坐着。
“家里很久没人住了,你先休息,我把卫生打扫一下。”
说完他很快进了洗手间,站着看了一圈,找了个盆出来放在水龙头下,等装满水把拖把放进去泡着,又洗了干净的抹布,拿着扫把出来,从客厅开始打扫。
宁泊以没坐,从在门口时粗略地环视了一眼,到现在身处其中,家具无论从款式还是新旧程度,都可以不难看出已经有很多年,但除了家具,没有任何人在这里生活过得痕迹。
这间房规整得像个为了拍电视剧专门布置得样板间。
宁泊以去洗手间把拖把洗出来拧干,跟着迟暮刚扫过的地方开始拖地,迟暮张了张嘴巴,过来伸手想拿过拖把,宁泊以把拖把往后挪了一下,没给他。
“你坐着休息吧,我来就好了。”迟暮眨着干涩的眼睛,看着宁泊以说。
“是你说我们可以一起分担的。”宁泊以曲着手指,抚了抚迟暮侧脸,“家务而已,我又不累,两个人打扫还能快一点。”
迟暮没再坚持,弯着腰继续扫地,宁泊以跟在他后面拖地。打扫到厨房的时候,宁泊以发现这里没有一丝油烟的痕迹,但想到迟暮生活中马虎的样子,大概也不会在家里专门做饭吃。
卧室的床上甚至连褥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床垫铺在上面,冷冷清清的,桌子上立着一个相框,灰色的照片里是位老人,慈眉善目,很和蔼的样子。
“这是我爷爷。”迟暮解释道:“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迟暮说这话的时候,背着身子在擦拭床头柜,宁泊以没看到他的神色,只从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强忍得悲痛。他走过去拉着迟暮的胳膊把人转过来,南方没有暖气,房间里开了空调却依旧很冷,宁泊以把迟暮轻轻揽进怀里,用拥抱的方式把自己身上的温度换递给对方。
“抱一会吧。”他说,“今天还没抱呢。”
迟暮紧绷得身体在拥抱中逐渐放松,头靠在宁泊以肩上,放缓了呼吸。他们静静地抱了很久,直到从窗户里飘进不知哪家的饭香,混合着当地有名的特色辣椒油味。
奔波一天,两人早就饿了,宁泊以揉了揉迟暮的胃,问:“想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外卖吧。”迟暮低着头闷声道。
宁泊以来之前在飞机上做了攻略,知道哪些店是当地特色,他和迟暮商量着买了好几种小面、串串、蹄花,等外卖的时间他们把剩下的部分全部打扫干净。
迟暮把两人的箱子推进了侧卧,宁泊以的靠墙放着,自己的这个放倒在地上,打开往出拿东西。宁泊以跟着过来,就看到他从柜子里拿出褥子一层层铺在床上,又从箱子里取出完整的三件套,展开抖了抖开始铺床单。
宁泊以转到床的另一边,和迟暮拉好床单后,又开始套被套、枕套。
“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间卧室吧,主卧是从前爷爷在住。”迟暮拉上枕套的拉链,拍了拍摆在床头,两个枕头并排放着,就已经占满了床的宽度,“这张床只有一米五,我晚上尽量缩着睡,尽量不挤到你。”
“我觉得大小刚刚好。”宁泊以手按在床上,身体朝迟暮倾斜,眼里笑得狡黠:“是是是,缩着睡,就看是往哪边缩了。”
迟暮有点脸热,仅有的几次和宁泊以同床共枕得经历,都是自己一整晚缩在人家怀里,手还要紧紧抱着对方的腰才能睡得安稳。
迟暮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缩到床边去。”然后赶紧背过身蹲在箱子前收拾行李。
“那可不行。”宁泊以也跟着蹲在他旁边,帮着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往衣柜里挂,用耍赖得语气打趣道:“晚上没有小太阳暖乎乎地抱着,冷得睡不着啊...”
迟暮知道宁泊以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安慰着自己,他不想让对方的心思白费,于是顺着宁泊以的话回复道:“那小太阳就勉为其难地抱着你好了。”
“谢谢我们小太阳!”宁泊以突然蹭过来在迟暮脸上特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抱着人左右摇来摇去,像是试图把烦恼从脑袋里全部摇出去。
外面响起敲门声,宁泊以过去开门,是外卖到了,跟小哥道过谢后,把一大袋吃的放在餐桌上,边拆袋子边叫迟暮过来洗手吃饭。虽然现在很多店都开了全国连锁,但还是得当地做的味道最正宗。
饱餐后,迟暮带宁泊以出去消食。天空变成低沉的深蓝,和昏黄的灯光相互呼应,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能在灯光下看到空气中漂浮的水汽,像一个个渺小又洁白的泡泡。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迟暮粗略地解释着宁泊以的疑惑,“我自从上了大学,每年就寒假回来一次,白天到,做完该做的事,晚上就离开了,没回家里住。”
他愿意说得依旧不多,宁泊以只能从只言片语里提取重要信息,他问迟暮:“该做的事是什么?”
“明天是爷爷的忌日。”这个迟暮没瞒他,或者说这才是这次回来的原因,他转头看着宁泊以,嘴唇微张吐了口热气,在对方意外得眼神里礼貌询问。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祭拜爷爷吗?”
宁泊以听见他说:
“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