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西急匆匆地冲进派出所,被值班的民警拦下。
“抱歉,我找人……”
“凌西……”于小七穿着单薄的衣服,手里捧着还没冷掉的热水,“怎么这么快,不是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西抱住。
于小七也微微闭上双眼,享受这个期待已久的拥抱。从敲门声到现在,她的心一直提着,直到钻进这个怀抱,她才敢放下来。
过了好久,两人才拉开距离。凌西拉着于小七的手,仔细检查手臂,胳膊,脸,甚至蹲下来看看腿和脚有没有事。
于小七将她拉起,轻轻摇头:“我没受伤,没事。”
“发生什么事了?”起唇时很干,声音像是从口腔里挤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有个男的一直在凿门,用锤子,用刀……”
“于小七是吧?”警察打断了她们说话,走到她们身边问道。
“是。”于小七点点头。
“我们调查清楚了,那男的和他女朋友前不久分手了,她女朋友住你们楼上,今天他过来想求复合。碰巧电梯故障,在你们这层停下了,他看到你们家门口有一片玫瑰花的花瓣,就失控了。”
于小七倒吸一口冷气,“求复合,带锤子和刀?”
“是有蓄意伤害的嫌疑,我们会进行进一步调查。于小姐,谢谢你的配合,你们可以离开了。”
凌西将自己的外搭披在于小七身上,两人跟警察道谢转身离开。
“凌小姐,于小姐,”物业管家跑过来叫住她们,“实在是抱歉,是我疏忽了放了那男的进来,之前他经常出入咱们单元楼,都面熟了就没太在意。”
管家看起来有些着急,说话颠三倒四:“可不可以求你们不要起诉我,这个工作对我很重要。”
于小七注意他的垂下的手还在颤抖,衬衫的袖口有血迹,可能是伤到了哪里,她揽了揽凌西的胳膊。
凌西看一眼于小七,心里了然:“不起诉你可以,我们家的门什么时候能修好?”
管家眼睛亮了,“很快,很快,我已经联系了开发商,门一个小时内送到,维修团队大概2个小时左右可以换完。”
凌西点点头,揽着于小七上车。
“换门大概得三个小时,我们今晚去酒店,明天再回来好吗?”凌西搓搓于小七的手,抬眼注视着她。
“不想去酒店,我们在车里聊聊天,等门换完回家,好不好。”于小七反握她的手,也摩挲了几下手指,没看她。
凌西思忖片刻,“要不我们去万年家坐坐?就在隔壁楼,她家没人。”
“这么晚,方便吗?”于小七抬眼对上凌西的视线,很明显同意这个提议,她也想让舟车劳顿的凌西好好歇歇,但真心不想去酒店。
“我问问。”
凌西的手被于小七握着,单手给万年发消息。
“我们过去吧。”
凌西揉了揉于小七的头,帮她系好安全带,开车回了小区。
万年房子的格局和凌西的一模一样,客厅的装潢也不尽相同。只不过于小七搬到凌西家后,给客厅和厨房添置了很多生活用品,家里多了人气。而万年家,依旧是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两人只打开了落地的暖光灯,坐在沙发上,依偎在一起。
“今天害怕吗?”凌西叹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后怕。
于小七轻轻摇头,把头搭在凌西肩膀上,捞起她的手指摆弄,“还好。”沉吟片刻,轻轻起唇:“其实,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刘耀事件过后,她每一天都提心吊胆,总觉得有人窥视她,有人跟踪她,晚上根本不敢出门,她觉得学校也不安全,所以每天下课都回家里住。
直到有一天下午,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堵在了离小区一条街的胡同里。
是她弟,于仁孝。
即便是十一月的北城,他还穿着紧身的黑色T恤和黑色泛光的皮夹克,7分的铅笔裤,配上豆豆鞋,脚踝冻得红肿还脏兮兮的,吊儿郎当地嚼着口香糖,手里拿着折叠水果刀,威胁她,问她要钱。
于小七见拗不过,给他扫了四千块钱,余额不足,只扫了三千七百五十块零三毛。又怕他跟踪自己,转身回了学校。
日子渐渐平静。
国考的前两天,于小七在家里的卧室复习。突然听见很猛烈很急促的敲门声。她屏住呼吸没敢出声,光着脚瞄了一眼猫眼,是两个陌生男人。
她害怕极了。
躲进卧室把门反锁,她很后悔没有到厨房拿一把刀防身。她蹲在在衣柜和床中间的缝隙,攥着手机。还没拨打电话报警,门就被撬开了。
紧接着是卧室的门被踹开。
“姐,是个小姑娘。”踹门的男人体格壮硕,进来时一层阴影将于小七笼罩起来。旁边还有个男人跟了进来,转头跟后面的人说。
于小七依旧蹲在原地,脸色早已没了血色。
“你是……于小七?”一个豪放的女人的声音钻进耳朵,似乎在哪里听过,她抬眼望向门边。
“远……远山姐?”声音颤颤巍巍,心依然剧烈跳动。
“是我,别怕啊。”远山上前,拉起于小七,“妹子,怎么是你呢?于仁孝住这吗?”
于小七摇摇头,身体还在轻轻颤动。
“他爹的,被骗了。他是你什么人?”远山抹了一把后脑勺。
“我弟。”
“这个狗崽子。他前几个月用刘耀给他支的招骗了镇上几个老人的钱,躲来了北城。前几天追着他,给他揍了一顿。他引我们到这里,说还钱。”
“刘耀?”于小七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对,也是你们镇的,他俩初中开始就搅在一起偷鸡摸狗。于仁孝那狗脑子哪有那本事骗钱,刘耀脑袋够用,听说也是你们安大的,不过说是抑郁了前段时间退学了。”
于小七觉得耳朵里一阵嗡鸣。于仁孝,刘耀,骗钱,退学,几个不相干的词却在头脑里编织出一张网,要把她慢慢吞噬掉。
他亲弟弟伙同别人,要给自己下药。一个要钱,一个要色。
于小七缓了几秒,也接受了事实。远山找人给她重新换了门,两人留了联系方式,远山说见到于仁孝给她打电话。
考完试的那天晚上,又在那个胡同里,于仁孝出现了。
他那天眼里满是惊慌,T恤的衣角破了个洞,身上也脏兮兮的,脚踝上有一抹阴干的血迹。他抓着于小七的手,似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望着于小七时一半柔弱一般凶狠。
柔弱似咿呀学语时在于小七怀里叫姐姐时的可爱模样,凶狠似提上裤子时生拽于小七往屋里拖的无情模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说他杀人了,杀了远山。
于小七把他带到家里,给他到了一杯水,当他一饮而下昏昏欲睡时,她报了警。
于仁孝被带走了,安眠药被扔进了垃圾袋里。她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丢掉所有的垃圾,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她一个人在酒店里,住了三天。
……
于小七平静地讲述这一切,亦如此时平静的夜。
“还好远山没事,被抢救回来了。”于小七低头吸吸鼻子,“结果风水轮流转,我的报应也来了。因为于仁孝被抓,我政审没过。”她苦笑一声。
凌西的心像是被烫了一个洞,那个洞四周还有点点火星,在心脏上蔓延。
那时的她还是于小七的女朋友,而那时的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懊悔,无助,无奈,愧疚……所有的情绪纷至沓来,她抬起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你干嘛。”于小七拉住凌西的手,讲述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但望着凌西复杂的眼神时,她的眼底又布满了晶莹。
她牵着凌西的手,将它摊在面前,不用力地啄吻掌心,眼底的滚烫缓缓留下,被摊开的掌心稳稳接住。
于小七将眼泪一点点吻掉,是咸的,是涩的,是苦的。
“我这个人,是不是挺狠的?”于小七边啜泣边说。
狠到亲手把自己的亲弟弟送进监狱,明明他在跟自己求救。狠到把最爱的人推向一无所知的深渊,明明她在为和自己的未来努力。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凌西双手捧着于小七的脸,叹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亲吻她的眼睛。她没办法啊,爱上了一个把她的心掏空了又捣碎了的恶魔。
是她自找的,她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