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年少时,总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她们期待长大,期待独立,期待有钱,期待走出困境与枷锁,期待走出束缚与迷茫,期待去见识一下永远到底有多远,期待去憧憬已久的未知的未来看一看。
但于小七不曾想过,这个“未来”,没有凌西。
偌大的北城,合租的房子,只有关上房间的门时,才有属于自己的一隅天地,才有属于自己的片刻自由。
但这个方寸之间,也没有凌西。
明明这个房间比之前两人住的更大,设施更齐全,布局更舒适,但依旧没有家的感觉。
刚下班,于小七没有换家居服,便瘫到在懒人沙发上。月光不经意洒下来,似乎在好奇地打量着被生活打磨得疲惫不堪的人。她顺着月光往窗边瞧,目光停留在了阳台的角落,正怔愣得出神时,手机响起。
眉间堆出的小山尽显厌恶,她打开静音键,将手机丢到床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径直走向阳台。
于小七撑着膝盖弯下腰,轻轻转动花盆,细细打量一番。随后拿起花盆边的喷壶,小心翼翼地喷两下,又转了一个方位喷了两下。她伸手轻轻触碰叶子上面细密的水珠,隔着水珠触碰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像是隔着时空,抚摸着那个念念不忘的人。
已经五年了。
毕业后,于小七为了强迫自己忘记这段感情,逃离了北城,一年前因为工作变动才又回到这里。本以为时间能带走一切回忆,可生活里,街道中,处处都有凌西的痕迹。
有一些人,总是有本事惊艳岁月、惊艳时光,有本事篡改记忆,有本事永远扎根在你心里。白天悄悄藏起来,等到夜深人静时冒出头,反复试探、质问、嘲笑先行离开的人。
“不是你提出的分手吗?”
“现在又在矫情什么呢?”
于小七回过神,轻叹一口气。返回屋子,捞起床上的手机,已经有三个未接来电了,她点开那个来自“王岩”的号码,拨了过去。
“小七,一会跟投资方有个饭局,这次谈妥了基本就能签约了,你再帮哥一次,成吗?”
“时间地点发我。”
于小七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灯光随着眨眼的频率忽明忽暗。
人都是会变的,是吗?
她和王岩是在Bird认识的,那时的王岩意气风发,有理想,有抱负,有目标,爱在早晨吃臭豆腐。后来,母亲病危,他辞职回了老家辽城。母亲辞世后留在了辽城创业,搬用安知的那套理念和模式,成立了自己的新媒体公司——山石。
创业初期,偶遇了逃离北城,到辽城散心的于小七。
于小七便留在了山石。
后来居家成了常态,于小七策划的线上节目和直播很快地进入大众视野,账号小火了一把。王岩又在辽城动用点人脉,把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一年前,王岩说北城机会多,要把公司迁到北城,于小七无法舍弃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便也同意了。
而到了北城,一切都变了。
于小七策划的节目更新的频次越来越少,从日更,变周更。原本的对谈直播节目,也变成了不入流的低俗直播。短短一年,山石就成为了行业黑马,赚得盆满钵满,播放量直线上升,而口碑却跌入深渊。
于小七也拿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酬劳,银行卡里日益增加的数字让她从最开始的据理力争,到了后来的缄默不言。
两个月前,王岩说有风投公司看中了山石,想要注资。于小七是核心创意和策划,他知道现在的山石,没了于小七就是一个靠擦边搞颜色的三流公司。他求着于小七帮忙站台,等到公司融到钱,想办法提现,大家好聚好散。
她答应了,只有躺在银行卡里的钱不会变。
于小七起身,去公共的卫生间洗了脸,回到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红色吊带长裙,目之所及,尽显山水。坐到梳妆台前,铺开化妆用品,熟悉得使用着各种工具,像一名工匠,精心雕琢着本就精致的脸。
指腹沾上遮瑕,轻轻点点,盖住从未褪去过的黑眼圈。小刷子沾上腮红,扫过脸颊,在原本清纯的模样里添加几分不过分的性感。
踩上门口的细高跟鞋时,脚踝还隐隐作痛。
锁上门,将钥匙随意丢在白色手包里,打车去往餐厅。
服务员引领于小七上了三楼的包厢,包厢内已经有三人落座。除了王岩和之前对接过业务的部门经理刘总外,还有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
于小七扫了一眼男人,心里满是疑虑。注资山岩也不算是小数目,虽然前前后后已经聊了一个多月了,对方的意愿也十分强烈,但真的最后吃一顿饭,喝一顿酒就能谈妥?
王岩满脸堆笑地接过于小七的手包,赶忙介绍年长的男人:“小七,这位是昭阳资本的副总李总。”
“李总你好,我是于小七,幸会幸会。”自觉地欠身,与对面的人握手,商务表情切换自如。
“于老师,我很喜欢你的节目,今天一见,果然比视频上还好看!你可叫我们好等啊!”李总拍拍于小七的手,回头对着刘总说话。
“是啊是啊。”刘总上前附和。
于小七陪着笑,说路上堵车,手任由他拍着没有抽出。王岩见状又吹捧了李总两句,引领他上座,并叫服务员走菜。
菜很快就上齐了,服务员很有经验地将分酒器摆在每个人的右手边,晶莹剔透地液体注满晶莹剔透的杯,酒香迅速蔓延到包厢的每个角落。
于小七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看着被斟满的酒杯,她突然想起来安知说的一句话:祝你能拥有选择喝与不喝的权力。
于小七起身,举起小酒盅:“抱歉李总,今天我来迟了,我先自罚三杯。”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前几年山石刚刚起步的时候,为了那么一点点的广告收入,为了那么一点点的营销推流,为了让自己做的内容让更多的人看到,她也经常混迹应酬的酒桌,练就了一身谈天说地的本领,总是能把在场的金主哄得当场签约。
她太懂坐在主位的男人想要什么了,他们想要这个包厢里的人绝对的攀附和服从,他们想要绝对的权力。
而男人在主位的饭局上,只要你有所求,就没有选择喝与不喝的权力。要么用主动换体面,要么用尊严换笑脸。
之前用智慧和酒量换前途,现在换的是钱途。
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从鼻腔,到喉咙,再到胃。从最开始的清冽,然后变得火辣辣的灼烧。
“好,好!小七美女好酒量啊!我陪一个。”
于小七挤出一个笑,称呼变了,冰已破。
王岩坐在一旁给李总热情地夹菜,见缝插针地推销公司。李总频频点头,又喝了几轮后,王岩合适宜地递上一支烟,挡着风给李总点上,又分给刘总一支。
烟气混着酒气,于小七又起了生理厌恶的反应,她吸吸鼻子依旧扬着笑脸:“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她皱着眉憋着气跑到洗手间,在水池旁干呕了几下。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闻到烟味就恶心。
她反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依旧是精致的妆容,脸颊微粉,酒比腮红更容易上色。
每每这种不得不带上面具伪装,不得不假意迎合,不得不被恶臭和铜臭笼罩时,她就更加想凌西,想那株清冷又温柔的玫瑰。
她会抱住自己假装凶凶地说“不许喝酒”,她会躺在自己身边捧着自己脸说“又醉了”。
可惜,玫瑰已不再属于她了。
于小七扬扬头,想要把要涌出的酸涩憋回去。缓了一会儿后,用手指沾了水,轻轻拍拍自己的后颈,深深吐出一口气,往包厢走去。
包厢的门虚掩着,于小七刚到门口就听见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嗓音性感,即便说着客套话也带着几分强势。紧接着又听见另一个女生的声音,一个短促又带有疏离感的应答。
“嗯。”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