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八分钟 第14章 夜海之中

在李泊松转学的那三年里，闻竹对他的生活几乎是一无所知。那段时间身边的很多人都换了智能手机，闻竹还没有，她初中还没读完，手机于她而言不是刚需，没有必要早早地换上，因此两个人还是用Q.Q联系，偶尔互发短信。

进入初三，学习任务比之前重了些，多了个晚自习，放学之间也晚了一个小时。闻竹和李泊松之间不会每天都给对方发消息了，联系频率低了很多。但也没有疏远，他们以一种彼此都很舒服的频率分享自己的生活。

李泊松的生日在六月八号，非常炎热的盛夏时节。偶尔有骤雨，总是有蝉鸣。

在他生日的前两天，闻竹寄了一个快递，快递单上填了他在宁城的住址，而后在下午的那节体育课，葱郁葳蕤的灌木帮她挡着阳光，她躲在灌木丛背面给李泊松发生日祝福的消息。

他过了一天终于回了消息，闻竹看了眼时间，发觉已经过了二十五个小时。

按理来说那个快递不会迟到太久，但几乎是一个星期后，李泊松才回她的消息。说的是他会在暑假回来一趟，并没有像闻竹以为的那样提到生日礼物的事情。

中考结束后没几天，闻竹的Q.Q突然没法登录了，她试了很多种方法，用手机号验证、找Q.Q好友帮忙，但是都无济于事。她给李泊松发了条短信，说自己的Q.Q无法登陆了，那边没回复。

这次是很久很久都没回复。

后来闻竹想，如果说有一个时间点是他们疏远的开始，大概就是这个点。好像命运捉弄一般。

中考后的暑假比以往任何一个假期都要漫长，李泊松没有如约回临城，闻竹也没有对此发出任何疑问。

那个夏天盛行毕业季即是分手季相关的青春片，虽然闻竹觉得那些电影剧情勉强又狗血，但是它们讲清楚了一个道理——任何关系都可能会突然变得脆弱然后碎掉，不该有人觉得意外。

然后闻竹又想，如果这段漫长的友情里一定有一个人是逃兵的话，她觉得是李泊松。

录取结果出来之前，一个陌生的宁城号码发来消息，说他是李泊松，问闻竹有没有时间通电话，闻竹回拨过去，却发觉他们之间竟然也会冷场。

沉默的时候几乎能听到挂钟走秒的声音，这声音像刀子一样割在两人的皮肤上。

闻竹生日在夏末。她小时候不喜欢过生日，因为生日代表着暑假的结束，到了现在也不太喜欢，因为它代表已经流逝的夏日。

在那年夏末，李泊松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给她寄了一份礼物。闻竹能看到他准备这份礼物的用心，在收到后想了很久，还是只发短信说了谢谢，又祝他高中顺利。

其实闻竹一直觉得自己性格非常独立，情感上也没有对谁产生过什么需求，不会依赖谁，不知道为什么在友情中会有患得患失的感觉。

这个问题有天又在她妈妈面前被提起。陈女士当时想了一会儿，给出的答案是，可能因为李泊松是她重要到无法被替代的朋友。

“那次车祸把手机摔坏了，电话卡也没找到。我原本的那张卡是临城的，问了营业厅，说是得回临城补。那时候住在我姑姑家，自己不方便，也不太好意思麻烦他们，所以就重新办了张卡。那段时间我用Q.Q给你发消息，但是……”

“我没回复？”闻竹了然地点了下头，心里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释然，觉得命运又像复杂的棋局、又像编制在一起的网。

“那时候我的Q.Q登陆不上了，试了很多法子都不行。我给你回了短信。”

但是那段时间李泊松因为锁骨骨折住院，还弄丢了电话卡，所以没有回复她的短信。

李泊松欲言又止，闻竹不需要他解释什么，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什么时候去你姑姑家住的？”

“出院之后，”他顿了顿，轻声问：“怎么了？”

闻竹笑了下：“我给你寄了生日礼物。”

听到这话，李泊松明白了。他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弯了下唇问：“寄了什么？”

她记得挺清楚：“一副手套，还有景区卖的遍地都是的那种贝壳相框。”

她特意在“遍地都是”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好像这样就让这段友情不那么遗憾。

李泊松顿了顿，轻声问：“送我贝壳相框，是因为宁城没有海吗？”

闻竹没表情地说：“你这么了解我，让我觉得很不高兴。”

他就笑了：“好的，对不起。”

滨海北路是一条很蜿蜒很长的环海路，上坡骑不上来，下坡又太危险，因此这条路上几乎没有自行车和电动车。这里是临城比较出名的一个旅游景点，经常有游客和约拍，热闹得不像海边。

他们两个慢慢走，慢慢环海，李泊松走在靠左侧，放松地看夜海。

闻竹问他：“你怎么搬到姑姑家去了，叔叔呢？”

她的语气平常自然。李泊松他爸爸工作忙，从小就是这样，她猜大概是需要长时间出差之类的原因。

“……在那次车祸的前几天我爸去世了，心梗。”

李泊松语气平静，吹过的风完全遮住了他平静下的那点藏不住的情绪波动。他第一次和其他人说起这件事，而后骤然意识到，让他痛苦那么久的事情说起来一句话就能概括。

骤然听到这话，闻竹觉得好像有几只有毒的蜜蜂飞进了她的耳朵，她最初觉得脑子里有嗡嗡的声音，然后觉得有种眩晕感。她还没经历过这种时刻，因此不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才足够尊重对方。

李泊松明显不想提，她不问那句话就好了，怎么那么好奇！

“没事的，”黑夜好像把他们两个和纷乱嘈杂的世界隔绝了，李泊松在夜色中看向闻竹，觉得她的眼瞳像碎掉的玻璃球。

他笑笑：“没事了，过去很久了，我现在觉得还好。”

“我都不知道……”她语气很轻，有些轻微的颤抖。手从李泊松的小臂滑到他的手腕，然后撤开。

闻竹很少用动作表达自己对某人的亲近，但她今天这样做了。她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眼眶也发胀。

“是我没说。”李泊松的语气很轻，听起来很包容。

“你……”

他身上的一切她不明白的事都清晰起来了。

在他们没什么联系的时候，李泊松过得一定很不好。

她七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愿望，就是比李泊松过得好。在很多人有意无意地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时，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超过了他，后来他们都长大了，这事就理所当然地被遗忘了。闻竹忽然想起了这个该死的“愿望”，觉得自己半点都不开心。

李泊松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

“我中考考得一般，之后那一个学期都很混蛋，前几本书学得不好，到了考理综的时候我肯定考不出现在这个成绩。”

她现在终于知道了李泊松错过重点高中的来龙去脉，还有她耿耿于怀两年的突然失联的原因。

他们从小就彼此了解，清楚他是个学习能力多强的人，因而没把他后半句话当回事，只是心里止不住地发堵，一直在想他怎么会遇到这么多破事，他那么好……

“你锁骨的伤怎么样？”闻竹心乱如麻，最后只问出口这么一句。

“半年前取了钢板，前几天去医院是最后一次复查，没什么大事，以后也不需要再去了。”

“打篮球什么的都没关系？”

李泊松一点儿闲不住，每天都要折腾。闻竹觉得他大概不只是体力好，而是天生的精力充沛，所以总是闲不住。他这么闲不住的人，车祸住院的那段时间一定特别无聊。

“没事，这都一年半了，而且我恢复得挺快的。”

李泊松答着话，神情放松。

闻竹看着挂在天边那轮圆月，思绪飘得很远。

整条滨海北路大概要走一小时，这附近有最后一个公交车站，下个站点距离这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正好有一辆公交过来，李泊松踌躇了一下，转身想去看车牌，闻竹拽住他的小臂，两人刷卡上了车。

他们坐在了车子靠左的位置，外面夜海一色，天亮的时候能远远地看到海的全貌。

他心绪浮动，而大海包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