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春 第11章 别有洞天之地

几棵高大槐树虬结相拥，耸入云霄，亭亭如盖，似乎庇佑着整个青川。

万里无云的晴日，没有阴云遮掩，便可抬头仰望粗壮树干支棱起错落排布的一幢幢木屋小院，像灯笼似的高高低低挂在树冠，再见那两桠足有可使两辆马车错车而过，大道一般宽的树干延伸而出，密密麻麻青藤交织而成的一张大网铺在上面，空中俨然生出了一块平地，供宴席之用。

瞧着这庞然大物，梅霜险些失语。

原以为鬼木爷爷的本体是这青川最粗壮古老的，今日一见，还是天外有天啊。

钦钦收了收张成一个圆的嘴巴，抬头继续望着这稀罕建筑，又咽了咽口水。

“诶诶，叶棠梨，你问问那个凶巴巴的梅霜，我们怎么上去啊？”

主人无精打采的模样钦钦没管，只当她是这两天睡少了，毕竟它睡了几天，两耳不闻窗外事，舒爽极了。

叶棠梨打开话匣子，语气平淡，“我们，怎么上去？”

梅霜倒是兴奋极了，“鬼木爷爷这次祝寿可下大功夫了，我们竟然有机会去木神大人故居吃席诶！”

“木神句芒？”

“对啊，这是木神陨落前居住的地方，气派吧？我们上去玩一玩。”

梅霜飞身跃到最低处的树干上，拉了一下垂下来的藤条，刹那间，巨树底端打开了一个木门，往里看去，绿莹莹的飞虫萦绕其中，照亮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约莫可容纳几十人的样子。

“棠梨，进去吧。”

梅霜跳下树干，稳稳立在叶棠梨身前，顺便把钦钦提溜起来。

钦钦似乎已经习惯有人这么对它，懒得反抗，心情还颇为愉悦，软糯躺在梅霜怀里。

两人一兽在空屋站定，刷的一声，叶棠梨感受到自己连同着这个屋子，被牵引着在不断腾升，几乎失去了对土地所有的链接，脚下空落落的，头晕晕的。头顶的萤火虫们好似觉察到了她的局促，围着她转圈圈，倒是更晕了。

梅霜跟个没事人一样，脸上挂着因为过于期待而压不下来的笑容。

钦钦依偎在梅霜怀里，瞳孔放大，拿爪子勾着空中的星星点点，和梅霜一样兴奋。

终于，在叮当一声过后，这屋子停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碧空如洗，青绿藤条，形状各异又色彩斑斓的人群。人来人往，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热闹啊！”

梅霜没忍住感叹，甩下钦钦，五步化作两步走在藤条上，开心转着圈，四下张望着。

叶棠梨一抬眼就看到无边无际的蓝天，腿脚忍不住发颤，不知从何处涌起一种好像自己随时会摔下高空的怖惧，挠得她心里一阵一阵的寒凉，再也迈不开半步。

“棠梨，你怎么不过来啊，这里好生有趣！”

梅霜乐呵呵笑着，向棠梨投出希冀目光。

她这一行，最重要是带棠梨散心的，想去别的地玩儿，也要拉上棠梨一起的。

钦钦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又抓了抓这青绿的藤条，结果被突然活过来的藤条，啪的一下，抽了个大嘴巴子。

它爪子捂着小脸，可怜巴巴的，也望着呆愣在原地的叶棠梨，似乎想要她替它讨个公道。

“梅霜！你们才到啊？”

一个身穿萸紫纱衣的女子慢悠悠走过来，似盈盈盘旋在空中的一缕轻烟。

“谁让你不等我们，自己就去了。”梅霜翻了个白眼，又轻轻在她耳边低语，“鸢尾，你看棠梨这般不开心，还魂不守舍的，你想想办法。”

“你先别管她魂不守舍的，她这明显是畏高症啊，”鸢尾敲了敲梅霜脑门，“傻子啊你，你去迎一迎她啊。”

梅霜可算醒悟，麻溜跑到棠梨身后，一手轻柔搭上她的后背，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

“棠梨，别乱看哦。”

……

“看什么看，你还没跟我说正事呢！”

鬼木捋着花白长须，眉头紧锁，脸上排列着树根一般拔地而起的纹路。

“棠梨她刚化身时筋脉淤堵，我让她去你们合一宗，你们可为她疏通了？”

“哎呀，鬼木老弟啊，小老儿我也是好久没来句芒大人的住处了，颇为感怀，你哪能那么急着问我呢？你带我去逛逛呗。”

玄武的头还在窗外伸着，敷衍回着鬼木的话。

“得，你看你的，信不信我书信一封给苍梧捎去，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哎呀哎呀，鬼木老弟，你平日不是一惯沉稳大方，怎的如此动气？要是让小辈见了，可是要大吃一惊的。”玄武扭了扭手腕，“不过你放心，我肯定是帮她活络了经脉的。”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破旧木匣，“正好，我前些天从苍梧那讨了几枚清心丸，你拿去备着，免得哪天憋不住气，露怯了。”

“行，她也算没白去了，”鬼木接过木匣，拂袖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话中带着些调侃，“枉我活了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在你这儿找到些意气，也是不容易。”

鬼木端起一盏新上的银针，揭开茶盖，等那香气扑鼻。

又在不经意间开口，“你问天了？”

一时风来，把玄武眼睛迷了，他只得把头伸回来，对上屋内探究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鬼木老弟也学会算卦啦？”玄武扑哧坐在他对面，眯着笑眼。

“谁要学你那卦术啊，一生只能问天三回，忒没意思！况且，你这有什么难猜的，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前尘往事，可不只有问天嘛。。”

玄武也嘬饮一口，“好茶！”又道，“鬼木老弟，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小老儿平日里算算天文地理还是可以的。要问一个人的生平，那自然是要困难的多。”

鬼木担忧问询，“棠梨身上的火劫之气是为何？是前世经历？”

玄武点头，一五一十把问天所获以及人世所感道了出来。

鬼木听完后，凝望窗外天空，叹息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啊，可为何，那火劫怨气，直至她回归原身，依旧不减？”

玄武也有些诧异，“按理说不应该啊，许是待她逐渐熟悉身体之后，就能化解？”

鬼木摇了摇头，“棠梨现在，就是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零，她一心一意想回前世，你们……怎么不阻止她碰到万知镜。”

“她如此卖力追寻答案，我们怎能在背后使绊子，鬼木老弟，你怎么还犯糊涂了？”

“是是是，我糊涂了，可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玄武吹着手中的茶，悠悠开口，“她可以在知道真相后，自己选择遗忘。何况进那秘境寻物，也是一种对她意志的磨炼。”

“你是说，忘忧草？这就是你想的对策啊，我看也不妥。这些年没少有伤心之人寻过，没见着青川有这东西啊。”

玄武故作高深，“不对，有个地方，几乎没人去过。”

“小洞天！”

……

“感谢诸位来为老夫祝寿，趁着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老夫决定打开木神大人设在此地的秘境，大家也可讨个彩头，一同欢喜！”

鬼木咯咯笑起来，一扫先前脸上的阴云。

玄武在旁边有模有样的附和，“鬼木老弟想的真是周到啊，听说这小洞天自句芒大人辞世后千年就未曾打开过，今日我众人万幸得以见之啊。”他越说声音越大，“听说里面还有能使人了结伤悲的忘忧草，我都想进去瞧一瞧了。”

鬼木调侃道，“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我都数不清了，还去啊，不怕笑掉我们这些老辈的大牙。”

鬼木大手一挥，藤条铺成的地面耸立出一个高台，徐徐立起来一面人高的水镜来，无风自起波澜，镜面倒映着的，是里面花团锦簇。

一时间，台下众人都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小水妖乐的合不拢嘴，眼看着就要沸腾起来，“我的天爷啊，这是什么运气，我头一次来青川就遇到了这样的幸事！”

火妖来泼了盆冷水，“你别高兴得太早，木神大人留下来的秘境，你当你是那么够格可以进去？”

“那要怎么进去？”

“我才不告诉你呢。”

小水妖气不过与火妖扭打一团，又你揪着我的头发，我咬着你的手臂。火球砸了过来，水球飞了过去，在空中交汇间，都化作水汽。

梅霜探过头来打听，眼睛瞪得大大的，略微施力把两只小妖掰开。

“打够了没，两个小东西！”

火妖气焰消了些，瞟了一眼她身后别着的寒霜剑，语气柔了下来，“想是只有姑娘这般能手握神器的生息，才有资格进小洞天呢。”

“什么资不资格的，我是有些运气傍身，但也是凭实力夺得寒霜的！”

鸢尾在一旁看戏，接过话茬，“她这话倒是不假。我倒知道，怎么进去。”

“怎么进去？”梅霜作势提起剑，“鸢尾你别想跟我卖关子。”

梅霜又晃了晃鸢尾衣袖，似那花枝轻颤。

“得了，告诉你们吧，不能进去的也别灰心哦，还有机缘呢你们。”

鸢尾有意无意看向那两只小妖，水妖眼中的期盼都要溢出来了，火妖嘴上不说，可心里也定是想去的。

“凡是能进这小洞天的，不多不少，将将要千年的修行，多了实力过强恐有作乱之嫌，少了也应对不了里面的险情。”

小水妖眼神真挚，流出泪花，“就算这次我进不去，我也可以等下次，下下次！”

叶棠梨脚步迟缓，抱胸而立，将将一千年的修行，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条件一般。

钦钦蹭了蹭叶棠梨的小腿，眨巴圆圆的眼睛，叶棠梨不用去想，也知道它这是饿了。

钦钦喵呜一声，却不是肚子的事，“棠梨，我想去那个小洞天，长这么大，我还没游过秘境呢。”

叶棠梨心绪万千，倘若进秘境寻得忘忧草，或许可遗忘那前尘往事，可那有什么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难保下次双眼睁开，又是一番陌生景象。

叶棠梨语气坚决，“我不想去！”

……

不去也得去。

钦钦叼着叶棠梨的衣角，梅霜在后面推着她，鸢尾大喇喇的让堵在前方的人啊兽啊都让个位子。

“诸位请让一让，这次不行下次嘛，我记得这天穹神木最顶上，是句芒大人的书室，里面的东西不比这大开秘境里的东西差呢，诸位不妨去看一看？”

众人眼见进这秘境无望，纷纷去爬那云梯势要登顶。

那面水镜似乎波动更激烈了，待走的近了，叶棠梨感到有张大嘴要将她卷入腹中生吞活剥一般，又似水滴于水中，轻盈自然。

紫色叠瀑落在少女们发髻上，散发馨香，似在迎客来。

花丛掩映间，特意留了个小窗好让来人一观其中美景。

云烟缭绕青峦，飞瀑直直自顶峰流下，不断冲击谷地巨石，水花迸溅在这平川每一束花枝上。

这洗白的穹顶似乎成了画卷，随着四时流转只在眨眼间，绘那生生不息，一霎姹紫，又一瞬嫣红，任繁花独享生命之风流。

“这秘境好美，看着不像有危险的模样啊。”

饶是叶棠梨再是随意瞄了几眼，也不得不感叹这里实在别有洞天，倒是个不错的埋骨地。

鸢尾煞有介事的说，“这你就不懂了，越美丽迷人的东西啊——越危险！”

梅霜听着觉得不对劲，驳道，“不对，你我，还有棠梨，我们有动人心弦的美丽，一点也不危险啊。”

鸢尾撑着腰说，“玫瑰还带刺呢，我真是鸡同鸭讲！我和棠梨就算了，你还夸上自己了。”

钦钦不停打喷嚏，泪水汪汪。

叶棠梨本没提起什么兴致，此时看了钦钦的模样，倒是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叶棠梨摸了摸钦钦头顶的一撮毛，“不是闹着要来吗，怎么这样呢？”

“哼，我鼻子都失灵了，谁知道这里那么多花啊！”

叶棠梨一个不留神，钦钦就化作一缕金光，钻到梅霜给她的护心铃中，末了，还叮当响了一声。

梅霜眉头微皱，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威胁道，“钦钦，你可别乱摇铃，不然我拿你祭剑！”

又是“叮”的一声，似在应允。

鸢尾紧盯着叶棠梨腰间的护心铃。

她摇摇晃晃这个铃铛，“钦钦，你哪学的？教教我啊。”

梅霜不解，“你学这干嘛？”

“好玩啊。”

钦钦懒洋洋回应，叶棠梨回答，“它说这是契约兽独有的秘技，除非你们俩谁要变成识兽，认主人了。”

鸢尾摇了摇头，深深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梅霜右手摩挲着下巴，灵光乍现，像是在想什么要紧事。

“诶，差点忘了，我们要去找一个什么东西来着，忘……忘忧草！”

叶棠梨抬眼，“找它作甚，你们来此，就为了找一棵草？”

梅霜点点头，神情凝重，“棠梨，我知道，你游离在外，一定经历了我们不曾体验过的一世悲欢。我……想帮你忘记，快快活活在这个世界逍遥。”

叶棠梨往后推了几步，又被水镜顶了回来。

“谁说我想忘忧了？你们，不用为我做这些，我…不需要。”

鸢尾“嘶”了一声，往花丛中探去，把话落在身后。

“别肉麻了，我们想过了，不管你叶棠梨想不想忘记，我们都要帮你，挣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叶棠梨淡淡回应。

“谢了。”

“也不全是为了你嘛，你要是没服下忘忧草，我们还可以拿出去卖个好价钱不是？”

梅霜跟在鸢尾身后，招手示意叶棠梨也跟上来，“对啊，我听说，这忘忧草在元五大陆悬赏榜上，可值三千万灵石。”

叶棠梨踌躇不前，直到眼前一颗花苞绽开，鬼使神差的，她抬手迎了上去。

梅霜抓着她的手，“棠梨，别掉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