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
灵魂被灼烧的痛尚未散去,叶棠梨猛地睁开眼,拼命喘息,似乎还能吸入那滚滚浓烟与灰烬。
预想中的炼狱并未到来。
映入眼帘的,是纠缠的藤蔓与虬结的枝干,阳光透过叶隙,撒下斑驳光点。
燕雀愉快飞舞着翅膀,双双朝着树荫处探去,不时歪着头,打量目下风光。
叶棠梨倚在粗壮木干上,微风撩起一丝青发,絮絮打在如月般皎洁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抬手,触碰到的却是柔嫩光滑。
一洼浅碧映照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五官依稀是她十六岁的模样,但苍白病气已被健康的红润取代,肌肤下仿佛涌动着蓬勃的生机。
这怎么会是她的身体?
她踱步朝着阳处去,视线愈加开阔起来。
最为醒目的是远处正在飞舞的一抹蕊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骄傲的散发着自身的朝气。
身着蕊黄纱衣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某处的注视,借着足下的枝条腾飞起来,几乎一瞬间,跃到青衣少女跟前。
“你化形了呀?小藤。”
蕊黄少女目露喜悦,利落的把剑收回剑鞘,“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鬼木爷爷。”
青衣少女有些不明所以,“小藤……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你啊!这里是元五大陆,我们在东边的青川啊,我俩一个梅花妖,一个藤妖,吸收天地息识千年,好不容易化了形,你不记得了?”蕊黄少女懊恼的锤了一下树干,“莫不是你们藤妖化形要失去记忆,那也太过分了吧。”
元五大陆?青川?藤妖?
一个个奇异的词汇砸来,叶棠梨脑中一片混乱。
那场将陆家宅院和她残躯病体一同焚尽的大火,难道还带她通往了另一个世界?还是说……这里是她死后的幻觉?
“我是叶棠梨,不是什么藤妖。”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蕊黄少女在眼前人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却又在这稚嫩的脸上,看到只有在冰漠才有的一丝寒凉。
她乐观介绍,“我叫梅霜,梅花的梅,风霜的霜。取这个名字嘛,自然是因为我无惧风霜。”
梅霜又眨了眨眼,“记住了吗?棠梨——”故意拉长末的两个字。
叶棠梨点点头,勉强回应。
她双手触碰被青苔爬满的树干,就感觉自己被汩汩热流的气息包裹起来,竟有一种异样的安全感,让她的心跳的速度慢了许多。
“元五大陆……”
不对,这不是那本无字天书里的世界吗?她这是穿进书里了?
叶棠梨努力搜寻那场大火前的记忆,脑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撕裂了,不得安宁。
***
听说东巷最近不太平,经常有流氓贼寇来往。
府衙并无作为,陆大人忙着觅柳寻花,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
这里本来有几家门庭若市的商户,如今也冷落了不少。
可这东巷,叶棠梨必须来。
今早一封密信递到她手里:东巷卖萝卜的摊主,见过白煊。
叶棠梨内心不断祈祷,那人千万要知道她这个难觅踪迹的妹妹在何处。
青衣女子快步走向前面卖萝卜的摊子走去,不过三两步之遥,却被眼前这团带有不堪馊味儿,道人装扮的人拦住了去路。
她双眼直直盯着老道身后的萝卜摊主,完全不在乎路人纷纷投来的目光。
那人素衣常服,头戴一方帷帽,看不清脸,旁若无人的收拾着面前的萝卜。
“那不是陆夫人吗?怎么和落魄老道纠缠不清啊。”
“陆夫人怎会在这儿招摇过市,看来传闻不虚啊。”
一人坏笑道,“不过陆夫人怎么看得上那等污秽道人,莫不是有什么癖好?”
此起彼伏的闲言碎语在周围炸开了锅,老道倒是不为所动,只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好了,反正她也不属于这里。
老道狡黠道,“诶,夫人,我看你印堂发黑,不日就会有大劫啊,让小老儿为你化解灾难如何?”
“道长您可别睁眼说瞎话,我好得很,不劳您费心。”叶棠梨转身就要离去。
可见那老道虽然看着垂垂老矣,却有奇力,拽着叶棠梨的手不肯撒开。
老道屏气凝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睁开那双慧眼。
即使面前的老道外表如此不堪,可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若是看久了,又好像会陷进无尽深渊。
只看那双眼,倒觉得此刻内心沉静,“夫人,您病的不轻啊,这人病了,就和木枯了一般,难以为续。”
叶棠梨挣脱不得,又没让家仆跟来,只得依着老道接过话茬,“那要怎么治?劫又如何解?”
老道转而虔诚望向天空,“生休亡止,枯木逢春。”
他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还是有办法的,这里有本无字天书,只要你细细品味,保准你能书到劫除。”
语罢,就把腰间别着的一本旧书递到了女子手上。
老道又吆喝道,“不要一贯钱,也不要一吊钱,只要十文钱。”飞舞了一下眉,“如假包换无字天书,绝对物超所值。”
叶棠梨扶了扶额,转来转去不过是要钱,只是这手段太过蹩脚了罢。
老道接过银锭,喜笑颜开,“夫人,一定记得看书啊。”
她赶紧扔下一锭银,越过老道身后找去。
摊子还在,却不见人影。
原本以为就快要找到白煊,却没想到这最后一点希望也要弃她而去。
没事,她可以在这里等,一直等。
她总会知道的,为什么她的亲妹妹要害她流产,为什么她要在母亲丧期,和她的夫君夜夜笙歌。
回到了无生气的陆府,叶棠梨屏退下人,重新在脑中整理着近日发生的桩桩件件。
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谁人又知深宅院落藏着女子苦痛和迷茫。
被随意丢在桌上的旧书浑身萦绕着金光,打断叶棠梨心中的五味杂陈。
那书似乎有某种魔力,叶棠梨手指不停颤动,不受控制的要打开它。
第一页有只像龟又有点蛇的影子的东西,顽皮的引出一句话。
“本书所述内容驳杂,仅有一次机会记忆哦。”
侍女突然来报,“夫人,老爷又在……外头歇下了。”
叶棠梨并不在乎,“瑞儿,你能看到这书中的字吗?”
瑞儿接过旧书仔细看了看,又擦了擦眼睛,“夫人说笑了,这书上哪有字?”
叶棠梨心中疑窦丛生,只有她看得见吗?
白煊失踪,密信传来,还有不肯露面的摊主和神神叨叨的老道,以及这本无字天书。
绝不是偶然出现,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
叶棠梨又往后翻了翻,只觉不可思议。
“这都是些什么志怪之言?”
***
“诶,诶,棠梨你在想些什么呢?”梅霜的手不断在叶棠梨眼前挥动,又拍了拍她的背。
若有所思道,“莫不是癔症?”
叶棠梨思绪被拉了些回来,事况有些明了。
这里不是地狱,而是一个书中的世界,或者说,是那本书描述的世界。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身体,却有着和她十六岁时一样的脸,盛着同一个灵魂。
那场熊熊烈火没杀死“我”,反而把我带到了这个诡谲的世界。
可前世的火又是谁的手笔,白煊?火光灼灼间,那个最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叶棠梨被困在黑暗中,白煊就为她照耀前路,她被罚,白煊就给她偷偷塞吃食,她被人纠缠,白煊就帮她骂走……
叶棠梨把背后交给了她,她却要捅一刀又一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一定要和她见面,弄清楚一切。
叶棠梨柔声,“我没失忆,更没病。”
接着又犹豫着说,“只是有些恍惚。”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梅霜喜出望外。
她热情地挽住叶棠梨的手臂,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我正好这儿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合一宗的入门考核要开始了,听说考核第一名能从宗门至宝‘万知镜’那里知晓一件事,我倒不感兴趣,但是我还是想去,你要去吗?”
“有……那么神奇?”
“当然了,那可是五神留下的神物,无所不知,不过也不是事事都会透露,有些天机,只有发生过了才能揭晓。”
万知镜……知晓一事……
叶棠梨的心脏猛地一跳。
如果这不是梦,如果那面镜子真的无所不知,那是否就能知道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找到白煊?照出那个在火光影绰中,无比熟悉、却冰冷决绝的身影?
在翻阅那本无字天书时,叶棠梨草草看了几眼这个宗门的介绍,这是一个维护元五大陆五行生息稳定的强大宗门,她心中难以解开的谜团,或许在那里就有答案。
前世如影随形的背叛与疑云,在此刻化为前所未有的渴望。
她反手握住梅霜的手腕,目光灼灼,不再是方才的迷茫失措,而是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锐气:
“好。我们一起去。”
“这个第一,我要定了。”
梅霜右手搭上叶棠梨的肩,“不愧是我梅霜的朋友,有追求!我没什么事想知晓的,”她拍拍胸脯,“但对朋友,可相当义气,我帮你啊!”
望着近处这人,叶棠梨失神,不由得想到白煊,她也曾无数次的说过要帮她。
梅霜笑得灿烂,蹬地而起,一青一黄的两抹丽色就落在了高大槐木的一处枝头。
她气沉丹田,嘹亮喊出,“鬼木爷爷,快醒醒啦!”
原先恬静舔舐着羽毛的飞鸟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各自纷飞。
紧接着叶棠梨只觉得脚下轻微晃动,遒劲有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梅霜,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要打搅我睡觉,老年人睡觉很不容易的。”
“知道啦,知道啦。就打扰您这一时半刻,您看看我身边的人是谁?”
不知何时,一位身穿墨绿色长袍,白胡子苍苍的老者已迈到她们跟前。
“这就是鬼木爷爷。”梅霜高兴介绍起来,又指了指叶棠梨,“这是叶棠梨,小藤已经取好名字了。”
鬼木原是眯着眼,却在听到“小藤”二字时猛的睁开,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
藤妖的息识一直不曾找到,这些年都是靠着他的庇护才勉强过活,怎么会,突然化了形?
莫不是那人的尝试成功了?
鬼木面色恢复如常,“你们一个个都自己取名字,不把我老头看在眼里喽。”
“那还不是要靠您传授我们灵技。”
鬼木微微颔首,微笑回应。然而,在他探知叶棠梨脉息的瞬间,一丝忧虑掠过眉间。这具由他息识维续的藤妖躯体,的的确确,注入了自己的息识,可那息识深处,却围绕着如此浓烈的人世怨念与……一丝不属于此界的火劫之气?
“棠梨,你可愿去合一宗参加入门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