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嘉回金梁的时候,是年初八。
二月四号,立春。
本想睡到自然醒来才回家,可高静催的紧,她也想尽量快些回来,应付完高静再见宁永康。热恋期,虽说两个人都算矜持,也耐不住青春期的激素分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俩人都快隔了十五年了。
高静在这一天没有出门,推了工地上的所有工作,好在闫嘉那个从商当官,靠盖房子起家的继父张平不是金梁本地人,和高静在一起过后也很少回家来。
闫嘉还记得,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张平是怎么训自己。捏着成绩不放,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高静则在旁边帮腔。这些年来,从亲生父亲离开过后,高静确实是给了闫嘉很富足的生活。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闫嘉很清楚,如果不是张平,母亲也不会有那么多争取到赚钱与发展的机会,所以尽量扮演着最懂事的孩子,但也不代表她心里是认可这个男人的。
高静是个厉害的女人。四十出头,但在那个年纪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多岁,张平比高静小八岁,三十几就做上了房地产生意的总经理。一直在临市开发着新工程。要论年纪的话,闫嘉叫张平一句“哥”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们在一起的不光彩。张平爱上高静的时候,还有着家室,两岁的女儿和半岁的儿子。不惜抛妻弃子也要和高静在一块。这些年,他也不敢去找前妻,都是让自己的母亲把孩子带出来看孩子的。为了高静,他宁可一直待在临市工作。
闫嘉看不上张平的所作所为,却也不得不感叹,自己母亲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进门的时候悄摸摸的,怕母亲的多一句责怪。
闫嘉也不知道母亲会责怪自己什么,是回来的太晚,还是考试成绩没多涨几分。也许我们是自己做了家里人眼中的“亏心事”所以格外小心。
“妈妈,我按时回来的。”
“我知道”
“我这次考试成绩也给你发了”
“我知道,还算稳定。”
“那妈妈,你怎么…”
“闫嘉”高静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妈妈?”
闫嘉显然僵在原地。她的聪明随了她的母亲,一针见血的问题让她不知所措。
“没有啊妈妈,我应该没有什么忘记给你讲的吧”
闫嘉的手心直冒冷汗,双腿隐形地发抖,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母亲看出紧张的端倪。
“我让你留在金梁这种小地方上学,是因为你张叔叔的工作现在留在这个地方,但不代表你要一辈子待在这里的你知不知道?”
闫嘉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
至少和阿康的事情没有被发觉。
母亲如果真的生气,通常不会以这种口吻说话。真的生气,基本上是不说话。用冷暴力惩罚着女儿。这招不过激,却格外窒息。
高静继续输出:“你是要去大城市上大学,将来是要出国的,你现在只是成绩稳定,但我没看出你有一点进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影响到你了?”
“没有!妈妈。”
闫嘉回答的很决绝,没露出一点端倪。
“我只是有些累,高二课程吃力,我有点力不从心,考试那两天你不在家,我生了场病,所以…”
这些年来在高静的教育下,除了聪明劲外她学的最炉火纯青的一门课就是说谎。
“好,妈妈相信你,这几天工地没事,我在家看着你学习。”
闫嘉不知道,高静在给她一次说真话的机会。
走进房间,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高静很快就会发现问题。
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里关于宁永康的聊天记录删得干干净净。
虽然说高静从她上高中以来没有查过她的手机,但也难保以后不会查。
她想,这两天是见不到宁永康了。
打开对话框给宁永康发了一条“阿康,最近先别联系,等我消息。”
能守住秘密不出事,就已经很好了。
装模作样地打开寒假作业,但里面的题自己早已熟读于心。
宁永康在另一边收到消息。
静默地放下手机。默默的闭上眼睛。
尽管已经穿好衣服鞋子,随时准备去接闫嘉。他也明白她的辛苦。
“姩姩…闫嘉。”
一个人,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来回盘旋。
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一分一秒,等每时每刻。
闫嘉想,如果要见他。三楼也不是太高。
还是有点高的。好在家门的噪音不是太大,她出门的时候留了条缝,把作业纸夹在了门缝中间。她想这样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发出声音。
她是一定要出去的。
走的时候是深夜十一点了,她全程是跑着去找宁永康的。
“阿康,你在奶奶家吗?”
“我在”
“下楼”
三句话。蕴含的不止一种情感。
是思念,是爱情,是为一个人。
“怎么这个时候出来的?你妈妈呢?”他在等,等闫嘉一条消息自己就会去接她,但比消息先来的,是她这个人。
“嘻嘻,我偷跑出来的”气喘吁吁的女孩,这一刻,她才明白高一那年陈知昀跑去给江昀凯表白的心情。
是为爱冲锋的勇士。
“咋跑的?”
“要不,你猜猜?”
“闫嘉,不要让我猜”她们在一起一个月,闫嘉是第一次在宁永康的脸上看出担忧的神色。
眉头没有松快过一点。
“阿康,也不要提这个”
“你想不想我?”
宁永康眼眸上抬,看着眼前这双贮存着一片海洋的眼睛,自己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他很想。
在一起一个多月,第一次饱尝这么久的分离。他想,这千言万语都比不过一次她“顶风作案”跑来见自己的心。
宁永康伸出手,抚摸着闫嘉冻得通红的脸。
伏下身,那是一吻。
吻得很轻,不敢有一点过多的动作。
轻轻的亲亲,紧紧闭着眼睛。
他是第一次知道亲吻一个女孩,是这种微妙的感觉。闫嘉也是。
她想听那句“想”。比话先来的是他温暖的唇。
闫嘉不敢睁开眼睛,往日的清醒机敏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吻的时间不长,几秒不到。
“快想疯了”
静默的环境,空无一人,话却显得格外迷人。闫嘉对上宁永康的眼睛。
在那个眼神里,她看到了这是一个少年和一个男人之间的转变。
“我来找你了。”
“我知道”
他看着眼前心爱的人,是在没办法秉持着之前的克制。
只能感觉得到心跳的频率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了。
脸是冷的,也是热的。
“姩姩。”“我第一次亲吻一个人,没什么经验。”
“我也是…”
“我们…应该会有几天见不到了。”
“没事,我随时在家里,你给我发一条信息,我就过去找你了。”
“我得走了,再多一点时间,我妈起夜发现我不在会疯掉的”
“我送你回去”
“好”
立春那晚,北方的泠冽寒风还没有过去,屋檐上的冰晶晶莹剔透,路灯照耀着树杈上凝结的霜。
可两个人,却热得像火。
手掌是热的,心也是热的。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流转的时间。
回到家的闫嘉坐在窗台上,和楼下的宁永康挥手告别。
他却站了很久才走。
宽大修长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一身色运动装站在路灯底下,暖黄色的光打在他的头发之上。是另一道风景。
17岁,是母亲在家连电话都不敢打的年纪。却生出了别样的感情。
闫嘉管那叫勇气。
她躺在床上,回忆起那个吻。想到这一路上牵着自己走的那双大手。突然觉得,春天真是个好时节。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高静没有出过门。闫嘉除了吃饭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美其名曰的学习,不过就是把已经写完的作业放在桌子上。心思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手机中的信息不能留,她就靠着那个美丽的吻,那温暖幸福的记忆期待着。一天,又一天。
她头一次觉得一个假期会这么的漫长,在对话框里无限的表达着自己的思念。
“阿康,快开学了。”
“阿康,有想我吗?”
“阿康,你在干嘛?”
…………
直到情人节。这一天。
开学前的最后一天,情人节,是陈知昀的生日。
她早早的赶到闫嘉家里来。一般开学的前一两天,陈知昀都回金梁的家里。比起滨河离学校不远,也能有充足的时间补完没写的作业。只不过今年,刚好卡在了生日这一天。
她才能有机会出门。
想陪昀昀,是真的。想见阿康,也是真的。
沟通下来,两人一拍即合。那就出门过生日吧。叫上他们三个一起。
闫嘉不爱过生日,也从来没过过情人节。但陈知昀却是个极爱过生日的性子。
往年,她总是把“我明天就过生日”这样的玩笑话挂在嘴边,加上情人节的滤镜,基本没人不记得她的生日。
“闫嘉,江昀凯跟我说生日快乐了。”
“那不挺好的吗?”
“也不是,他一开始给我说的情人节快乐,你说他是不是…”
“是是是,大寿星,他就是想和你过情人节”
“你都不听人把话说完,我看是你自己想过情人节吧。”
闫嘉太清楚陈知昀要说什么话,不提江昀凯的时候她自己三句不离这一个名字,真要提了她又觉得烦。不过…陈知昀说的也没错。确实是自己想过情人节。
这是自己十七年过的第一个情人节。
和阿康,很开心。能和最好的朋友们,更开心。
约定好了,中午出门,几人去县城中央的休闲吧小过一下生日。
女孩们试着漂亮衣服,讨论着不同类型的妆容,如何漂亮,如何适合她们这个年纪。
而男孩们比想象中要正经一点。
约定好后的一个小时齐齐到达县城商业街中挑选礼物。
“阿康,你送什么?”
“送花。”宁永康故作正经答着罗奇的话。
“你把陈知昀当成闫嘉了吗?”江昀凯皱了皱眉,听出来了宁永康的玩笑话,心里却还是不爽。
“既然知道不可能送花还问什么?”宁永康勾了勾嘴,笑这有时精明有时犯蠢的好兄弟。
罗奇:“凯,连你不知道送什么吗?”
江昀凯:“她什么都不缺。”
“爱吃的,爱玩的,她什么都有。”
宁永康:“那你以身相许。”
江昀凯:“别说屁话。”
罗奇和宁永康相视一笑,最后还是买了个蛋糕。生日嘛,最重要的不就是蛋糕。
其他的,自然有其他人会去送。
几人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点,不过都是前后脚的默契。
点了几个小吃,几杯奶茶。
在几人之中,陈知昀年纪最小,唯一的00后。今年才满十七。
其余几人都是金梁本地人,上学上得都很早。
依次是江昀凯,罗奇,闫嘉,宁永康最大。都是99年生,今年陆陆续续都该满十八了。
休闲吧老板的建设构思很巧妙,灯光柔和,最有设计感的是隔间的墙面,都被刷成了新年红,门的构造偏中国风,有图腾的镶嵌在门框之上,在现在这个时节,都显得很合时宜。
新年没过多久,生日加上情人节。好朋友和喜欢的人,都坐在一个空间里,可不就是喜庆的吗。
几人为陈知昀唱着生日歌,拍着手笑,互相涂抹蛋糕奶油在脸上,白花花的一片。都显得可爱至极。
如果时隔多年再回忆起来,应该是说,我们在最好的年纪遇到最美好的人,尽管当时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人坐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但有的,是快乐,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