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结 第74章 番外八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早。

嘉兰皇城里，落雪轻轻扬扬地飘着，一晚过后，粉墙黛瓦之上，都细细密密地盖上了一层雪，把整座宫殿，装点得如同异境。

与屋外的清寒不同，屋内是一片蒸腾的热，所有的人都守在床边，如临大敌，等待着小郡主的生产。

朱颜昨晚开始有了动静，起初有些腹痛时，还不当一回事，闹闹腾腾地吵着要去外面看雪，却被赤王妃一把拉住。

“颜儿，你这是胎动了，不可胡乱走动了！”

小郡主不信，只道这皇城的落雪，三年来才得以看一回，硬是要玉绯扶着，去看屋外的奇景。谁知刚迈开脚步，就觉得腿间一凉，胯骨间湿漉漉的，不知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朱颜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是胞衣破了！”候在一边的产婆怎会不识得，连忙叫了起来。

屋内众位妇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如众星捧月一般，小心翼翼地把小郡主扶上了产床。

随之便是一阵紧似一阵的腹痛袭来，小郡主疼得满头大汗，虽然早就从赤王妃及其他人的话语中得知，生产的过程是极痛的，但也没想到会是如此这般，朱颜慌乱无助下只能紧紧抓着赤王妃的手。”

“母妃……师父他……他还没回来吗？”朱颜哀哀切切地问。赤王妃叹一口气，连声安慰：“颜儿莫要忧心，时影殿下就快回来了。”

慈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由得也有些怨恨，如此重要时刻，颜儿的丈夫竟然不在身边。

阵痛如海潮般涌来，朱颜开始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只因那疼痛，实在难以忍受，像是要把她整个身体搅碎一般。

可偏偏产婆还在她耳边喊着：“郡主，不要弓身子，会把孩子缩回去，疼的时候绷直身体，往下用力！”

可是此时的小郡主，已经没有力气了，痛了整整一天，喊了整整一天，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少女，此时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躺着，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没有一处不湿的。

赤王妃看着女儿痛苦的样子，直抹眼泪，不由得质问身边的产婆：“颜儿到底怎么样了？已经整整一天了……”

那位产婆也是满头大汗，瑟缩着回道：“禀王妃，郡主怀的是双胎，本就比寻常人要难些，再加上郡主年龄尚幼，身骨纤弱，所以愈发困难些……”

“那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赤王妃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之态，提高了嗓门连声问道。

另一位产婆道：“王妃莫慌，郡主既是难产，多由胎位不正引起，还需饮下顺子汤，再推拿腹部矫正胎位即可。”

赤王妃慌乱之下一时也没了主意，听得产婆如此说，想到对方毕竟是宫中侍奉过多位娘娘生产的，应该不会有错，便点了点头。

那产婆嘱咐下人盛来一碗汤药，想是之前早就备好的，扶着朱颜，在她耳边轻声道：“郡主，快喝了药吧，喝了才有力气。”

孱弱的朱颜被人扶起来，勉强喂了汤药，又被产婆在肚子上按了几下。

赤王妃和玉绯在旁边心急如焚地看着，满心希望朱颜接下来能顺利地把孩子生出来。

小郡主喝完汤药后脸色渐渐有些缓和了，众人看了正欣喜间，却听到守在床尾的那位产婆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会这样？”

只见朱颜的两腿间突然毫无征兆地流出一大片血水，几乎浸湿了半条床褥。再看过去，床上的少女，已是气息微弱，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这下连产婆都慌了手脚，浑身颤抖起来：“不可能，孩子还未出来，怎么会出那么多血？”

“颜儿……”心胆俱裂的赤王妃扑到女儿身前，抓着她的肩膀，大声地唤她，可满脸疲倦的少女却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一声回应。

“颜儿，你怎么样了？颜儿……”

连声的呼唤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赤王妃只觉得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就要栽倒，亏得玉绯眼疾手快，连忙拉住她。

“王妃……”

许是玉绯的叫声太过于尖锐了，床上的少女终于感应到了，艰难地睁开眼睛来。

“王妃，小姐醒了！”玉绯搀扶着几乎要晕倒的赤王妃，在她耳边喊道。

残留着半分清醒的赤王妃跌跌撞撞地扑到朱颜床前，看到心爱的女儿眼睛半开半阖，眼角还挂着一滴眼泪。

“颜儿，颜儿……”赤王妃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和哀恸，一声声地唤她。

“母妃……”朱颜干涸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颜儿，你觉得怎么样？”赤王妃握起朱颜垂在床边的手，却在霎那间感受到她的手，没有任何的温度，冷得就如外面屋檐下积了一夜的雪。赤王妃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母妃……好奇怪，我……我好像不痛了……”朱颜脸色惨白，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但是……怎么这么冷啊……我好冷啊……”

屋内的炉火燃得正旺，众人都热得出了汗，刚才还大汗淋漓的少女，居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冷。

“快！再拿两条被褥来，去给郡主盖上。”

“快！去把炉火烧得更旺些！”

听到女儿说着奇怪的话，赤王妃心急如焚，勉强稳定住慌乱的心神，指挥着木立当场的下人们。

“母妃……师父……师父他……还没回来吗？”气息奄奄的少女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声音轻得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

赤王妃只觉得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颜儿，不要想了，你什么都不要想……”说到最后，这位慈善的妇人竟然哽咽难言。

“我……好累啊……”少女疲累地闭上眼睛，“他不来……我就睡了……”说完这句话，少女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

赤王妃见状惊恐万分，对着产婆失声大吼：“快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两位产婆手忙脚乱的，一个为朱颜把脉，一个探进被褥中查看，一看之下，两人俱是慌乱不已，吓得站立不稳，双双跪倒在地上。

“禀……禀王妃，郡主不知为何……脉象微弱，而且还在流血……”

赤王妃闻言浑身颤抖，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玉绯，快，快去请御医。”

玉绯慌忙往外跑，谁知还没到门口，屋门就被一阵大力从外到内撞开了，一阵寒风裹着几片飞雪袭进屋中，只见那白衣似雪的男子站在门口，袍袖翻飞，发髻上，肩膀上，都是簌簌的落雪。

男子的神情也是冷冽如霜，看见玉绯杵在门口，他不耐烦地大吼一声：“闪开！”

玉绯被他惊人的气势吓到了，腿脚一软，情不自禁双膝跪地，眼睁睁地看着他携风裹雪，带着一身的风尘，冲到朱颜床前，小心翼翼掰开她的双唇，把一粒药丸喂到了她嘴里。

“颜儿……”男子轻声唤她，声音虽柔，但还是听得出他刻意压制的惶恐和焦急。

“时影殿下……”诸位妇人如同看到救星一般，齐声叫了起来。

白衣男子完全不加理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神情严肃，眉头始终紧紧绷着。

一位产婆不明所以，出声劝道：“时影殿下，还请回避吧，产房污秽，男子不宜久留。”

时影的脸色刷地变了，眼神凌厉地看着眼前之人，厉声道：“污秽？我的妻子和我未出生的孩子都在这里，何来污秽之说？”

产婆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两人正说话间，床上的少女，好似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这一声叹息，别人没有听到，却准确无误地传入了时影的耳中。

男子的眉眼终于一松，“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