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结 第64章 万劫地狱

坐忘宫外，风司空恭敬禀报：“大司命，少司命回来了，如今正在神殿中。”

在莲花座上阖目而坐的大司命，听闻此言缓缓睁开了眼睛。

“影儿此时不该在嘉兰处理政务吗？听闻时雨那小子经常出宫，在政务上又迟疑难断，许多事情都由影儿定夺。”

风司空低头答道：“确实如尊上所言。”

大司命冷冷哼一声：“果真不出我所料，时雨那小子，跟他父母一个德性。如此也好，若失了朝臣之心，那日后影儿必可取而代之。”

大司命说了几句，忽而住了口，默默叹了口气：“只是影儿此刻回来，确实有些古怪。风央，随我去看一眼。”

……

神殿之内，烛火冉冉高照。云荒大陆的两大神祇，创世神和破坏神，端立主殿上方，神色庄严肃穆，俯瞰微渺众生。

时影一身素袍，虔诚跪于殿下，双手作揖，喃喃忏悔。

“九嶷山弟子时影，曾经立誓，此生不作乐，不娶妻，不返尘世，终身侍奉神明。如今誓言已破，时影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自请万劫地狱之刑，甘受天雷轰顶之罪。若时影能渡此劫难，苟活残存，便是神明饶恕了弟子，消除了弟子的罪孽。弟子自知愧对神明，将永世脱下神袍，卸下神职，献出法力，此生再不入神门。”

时影说完后静静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座上双神的旨意，等待着远古神祇对他的宣判。

“影儿！”大司命的声音骤然响起，时影睁开眼睛，却没有回头。

大司命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静如沉水的眼睛，问道：“影儿，你为何突然回来？又为何跪在此处？”

时影垂眸，神色冷肃，一字一语高声言道：“尊上，请允我走万劫地狱，脱下神袍，向神辞行。”

对于时影的请求，大司命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似乎想看清眼前男子沉静面目下隐藏的波澜。许久，他才沉声说道：“影儿，你曾说过时雨初登帝位，诸事生疏，你需从旁辅助，助其一臂之力。如今怎么突然回来了？”

时影正色道：“因为影儿做了不该做的事，触怒了神明。”

“不该做的事？大司命挑眉，面色凝重起来。

“何为不该做的事？”

时影沉默不语。

大司命瞬间想到了些什么，他的脸上现出了些许厌恶的神情。

“难道说，是那个赤族的丫头……”大司命深深吸一口气，语声极是不悦：“本座就知道，西荒出来的那些女子，妖媚惑众，一个个都是修行者的克星。”

“尊上，我与颜儿两情相悦，我早已做好打算，要为她脱下神袍，所以，请尊上不要侮辱颜儿。”

大司命狠狠甩了下袍袖，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影儿，其实我早就知道，从小到大，你决定的事，都是无法改变的。”

黑袍长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生中最引以为傲的弟子，眼中有着隐隐的不甘，也有着深深的痛惜。

“既如此，那就去吧，献出你的血肉，向神忏悔你的罪过，消除你的罪孽吧。”

时影默默俯首，高声应道：“谢尊上成全。”

大司命不再多言，拂袖转身离去，走到神殿门口时，他止住了脚步，语声怅然而悲怆：“影儿，为了这一天，我整整准备了七年，我相信你，绝对能闯过去。就算天雷收回你的所有功力，也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找回来。”

宫里的早膳颇为丰富而精致，面对着一大桌可口的菜肴，朱颜却没有胃口。

她长途跋涉，从西荒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好不容易见到了师父，可只见了他一面，他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也就那个晚上罢了。

想起那个晚上，朱颜的脸又红了起来，那个抱着她的温存怀抱，在她耳边倾诉不断的羞人爱语，让人怎么也不能忘记啊！

时影不告而别以后，朱颜昨晚便一个人歇在偏殿中，那晚并无雷雨，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觉得身边该有个人，像前一天那样整晚紧紧地拥着她，可迷迷糊糊摸了摸身侧，空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朱颜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海面上飘荡的小船，一晃一晃的，始终找不到归岸，那归岸，分明就是他温暖的怀抱。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正胡思乱想间，朱颜猛然听到一阵翅膀振动的声音，一只白羽蓝睛的小鸟从窗外斜刺里穿进来，“啪啦”一声落在地板上。

“重明！”朱颜开心得叫了起来。

小白鸟化成了人形，可是样子看上去特别狼狈，额顶的头发，不知为何根根竖了起来，身上的羽毛，有几根尾部像是被烈焰灼烧过，现出明显的焦糊之色。

朱颜被嚇了一跳：“重明，你怎会这般模样？”

重明有些吃力地晃了晃脑袋，咽了口口水，勉强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小颜儿，不好了！小影子他……他去走万劫地狱了！”

“你说什么？”如同一个响雷在朱颜耳边炸开，少女愣怔在了当场。

不错，师父确实说过，他要为了她脱下神袍，去走那九死一生的万劫地狱。可是，他为何决定得如此突然？之前都没有听他提起过。少女低头默了片刻，心念电转，瞬间想清了其中的缘由，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师父是因为那一晚的事……

不错，他身负神职，发生那样的事，他必定觉得有违当初的誓言，他是向神明去请罪了。

朱颜越想越是害怕，冷汗涔涔冒了出来。

师父！若神明真要降罪，这责罚，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担。无论生死，还是劫难，所有的一切，我都要和你一起面对！

少女毫不犹豫，大声道：“重明，我们马上去九嶷山！”

……

少女坐在神鸟宽大的背脊上，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从嘉兰皇城出来时，还是风和日丽，可飞着飞着，天色渐渐地阴沉起来，越接近九嶷山，便愈发昏暗，还有丝丝的闪电，若断裂的蛛网，在空中若隐若现。

朱颜的头顶之上，一道环形的金光倾泻而下，把她和神鸟一人一鸟，完全罩在了里面。这是金汤之盾的术法，可抗任何外界的攻击。

因为重明对她说，万劫地狱的最后一道劫难，是天雷之劫，它离开九嶷时，天空的雷电已蓄势而成，隐藏在层层厚重的乌云中。神鸟当时心急如焚，在穿越过这些云层的时候，并未作任何的防护，于是便被一道道惊雷劈得焦头烂额。

万年神鸟来不及心疼自己的羽毛，只是一味地提醒着少女：“小颜儿，等下我驮你上去，你务必要使出术法，保护好自己。因为这次雷电，不是普通的雷电。那是神明的怒火和怨愤。”

少女全神贯注维持着术法，不敢松懈。头顶的雷声果真越来越响，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在乌黑的云层之上争先恐后地亮起，几乎要把整个天空撕碎割裂。

那恐怖的一道道惊雷，莫非全劈在了师父的身上？

朱颜越想越是害怕，眉头紧绷，紧张得几乎把嘴唇都咬破了。

“重明，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神鸟似乎也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奋力挥动庞大的羽翼，以极快的速度，穿越过层层叠叠浓密厚重的黑云。

这黑云之下，就是九嶷山了。神鸟卯足了劲，一口气冲了下去。

看到了，看到了！熟悉的望星广场上，围绕着一圈的神官，而正中心的位置，那个白色的身影——

朱颜只看了一眼，眼泪就夺眶而出，那个白袍男子，浑身是血，披发赤足，被吊在虚空之中。而天空之上，一道亮白色的闪电，裹挟着滚滚的惊雷，正朝着他当空劈下！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