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竹林,竹叶尖坠着露,将坠未坠。
无论昨天发生了什么,第二天的清晨仍然清透。
没有人去提昨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天然的默契。
……
尽管许安已经表示自己不怕追杀,可十七仍然不愿仙人再为自己沾上半点麻烦。从这日起,伤口稍一好转,他便开始疯狂训练。
清晨,山谷雾气未散,他便在林间练刀,刀光如雪,劈开晨雾;深夜,月光下,他挥汗如雨,用山石磨砺身法,力求每一招都更快、更狠。他要让自己更强,强到能挡下所有杀机,不让许安再抬一次手。
又过了几天,到了许安出山义诊的日子。
许安每年都会去凡间义诊几次,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搭个简易住处。十七这才知道,原来之前自己呆的地方,也只是仙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落脚点。
在那小屋附近的山沟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山村,仙人就是为那的人义诊。而十七除了与许安一同外出时,从来没有离开小屋太远,村里的人又甚少出村,才一直没有发现。本来如果没有自己,许安早便已经离开这里,去到其他地方继续义诊了。就连那天上山采药,都是为义诊做准备。
两人从落脚点出发义诊,路上,两人白天赶路,晚上就地歇息。
又是半月,两人来到一个比起许安上一个义诊的村庄,偏僻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村子。
坐落在群山深处,山路崎岖,交通闭塞,村子落后得仿佛与世隔绝。村里设施简陋,医疗几乎全靠一个老巫医,粗糙的草药和迷信的仪式是唯一的“医术”。教育更是匮乏,全村仅有一名老师,勉强教孩子们识几个字。
许安在村外选了块空地,搭起简易的茅草棚,铺上布帛,摆好药材,开始为人看病。十七在一旁帮忙,搬药箱、劈柴、烧水,动作利落,眼神却始终追随着那抹白。
许安诊病时,温和而专注,药香萦绕,引得村民啧啧称奇。无论是老人的风湿、孩子的咳嗽,还是妇人的旧疾,他总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本来对这对突然出现的外来人抱有怀疑与猜忌的村民,在几日内口碑反转。闲暇时,他还主动为孩子们教书,教些简单的字词算术,声音清润,耐心得像春风。
村民们亲切地唤他“许大夫”“许先生”,几个机灵的孩子围着他,脆生生地喊“许哥哥”,逗得许安唇角微勾,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十七站在茅草棚外,守着药箱,目光扫过每一个靠近的人。看着许安被孩子们簇拥,药香混着笑声飘来,他心底莫名柔软。他想起山谷那间简陋的小屋,如今这茅草棚也是同样的简朴,许安却住得安然,像是哪里都能随遇而安。
他忍不住想,仙人的“家”会是什么模样?是云端仙宫,还是某处隐秘洞天?可转念一想,以许安的性子,怕是这小木屋、这草棚,便是他最自在的归处。
夜深,村民散去,茅草棚内点起一盏油灯。许安靠着木桌,翻看药书,灯光暖黄,衬得他较平时更多了几分不易看见的烟火气。
十七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夜色,确认无异后,习惯性地翻身上了屋梁,隐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许安。他知道,仙人不需要他守,可他忍不住。只要看着许安,他就觉得心安。
“十七,下来睡。”许安头也没抬,声音带点倦意,“屋梁上凉。”
十七一僵,忙翻身落地。不知为何这个动作似乎越来越熟练了,他都不会再险些摔下去了。
十七规矩地跪下,低头道:“是,主人。”
村庄的茅草棚里,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许安坐在简陋的木桌前,手持一卷书,声音清润,为孩子们讲解字词。桌旁围着七八个孩子,大的不过十岁,小的才四五岁,个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听得认真。
十七站在棚外,腰间别着短刀,黑色劲装衬得他高大沉默,目光如鹰,扫过四周,警惕任何异动。可每当许安提起笔,在木板上写下一个字,讲解其音义时,十七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块木板,定住片刻,像是在努力辨认。
许安早已察觉,孩子们低头练习写字时,他抬头看了十七一眼,目光清透,带着几分笑意。
下课后,孩子们散去,抱着木板跑回村里,许安收拾书册,随口道:“十七,站那儿看什么?想学字?”
十七一怔,脸颊微红,忙低头掩饰:“主人,属下……属下只是看看。”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手指不自觉攥紧刀柄。
十七确实不识字,暗卫的训练从不包括识字。暗卫只需要会该会的就可以了,不需要什么知识,会的越多只会增加潜在风险。他学的是如何杀人,如何隐匿,无人教他识字,也无需他学。
许安走近,语气温和却直截了当:“不识字就学,闲着也是闲着。下午我教孩子们,你跟着一起来,没差你这一个。”他顿了顿,瞥了眼十七高大的身影,戏谑道:“你也就才二十,坐那儿也不算违和。”
十七心头一震,愣愣的。他虚岁二十,其实也不过刚成年不久,只是经历让他显得格外成熟,加上人高马大,让人常常忘记他的实际年龄。可在许安眼里,他似乎只是个普通少年,与村里的孩子并无太大不同。他低声道:“属下……不配学这些。”
许安挑眉,摆摆手:“学字又不是修仙,有什么配不配的?坐下就是。”他转身回到木桌前,取出笔墨,在一块新木板上写下“十七”二字,推到他面前,“喏,先认自己的名字。”
十七僵硬地坐下,膝盖几乎顶到桌沿,高大的身形与孩子们的小板凳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他盯着木板上的“十七”,喉咙发干。许安的声音在旁响起,耐心讲解笔画和读音,药香萦绕,像春风拂过。十七握着笔,笨拙地照着描,笔尖抖得歪歪扭扭,却写得异常认真。
一心扑在笔上,十七并未发觉许安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的字的目光,带着诧异,还有莫名的缥缈的怀念。
下午,孩子们回来,见到十七坐在他们中间,纷纷好奇地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喊“十七哥哥”。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拽着他的袖子,奶声奶气道:“十七哥哥,你也跟许哥哥学字呀?”十七脸又红了,低头闷声道:“嗯。”
许安在一旁看着,唇角微勾。他继续讲课,声音清润,偶尔指点十七的字,语气随意却带着暖意。十七低头描字,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心跳却乱得像擂鼓。他不懂这感觉,只知道,许安的每句教导,都让他觉得,这世间的光,好像又亮了几分。
……
夜幕降临,茅草棚内油灯摇曳。许安翻看药书,十七坐在一角,借着灯光练习写“十七”,一笔一画,像是刻在心上。
偶然间,他习惯性偷偷抬头看许安,心底那股悸动又开始翻涌。
他想,这辈子,哪怕只是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要写得配得上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