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山谷小屋的木窗,洒在许安的脸上,他睡得安然,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连梦境都是闲适的。
许安早已经不需要靠睡觉来恢复精力,但他一直很喜欢睡觉这样惬意平静的行为,午睡,晚睡,总是不落。
白衣松散地搭在身上,衣摆微微垂落,露出修长的脖颈,肤色如玉,隐隐透着光泽。他的呼吸轻浅,像是山间的微风,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清冽的草木香。
十七隐在房梁上,身体紧贴着横梁,气息收敛得几乎没有。他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一般,落在许安身上,一刻也挪不开。半月前他从悬崖坠落,浑身是血,命悬一线,本以为必死无疑,睁眼却是纯白仿若神明的仙人。那时十七第一次知道,心跳可以快到让人窒息,像是被什么攥住,疼得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过去的二十年,他活得像一条狗,被用铁链豢养,刀口舔血,稍有差池便是鞭子、棍杖,或是更残酷的刑罚。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人,也从未想过“活着”之外的任何事。可现在,他看着睡梦中的许安,胸口像被什么填满,又像被掏空,酸涩又甜蜜,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什么。
他知道许安是仙人。不是因为许安说过什么,而是这半个月的相处——那双清透的眼眸,像是能看穿世间一切的虚妄;那份温柔却疏离的气质,仿佛不属于凡尘;还有那次他不小心看到许安手指轻点,枯萎的花草瞬间复苏……十七不懂仙术,但他知道,凡人不可能有这样的风姿。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许安是仙,救他是怜悯,救他与救一只流浪猫没什么分别。
可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爬上房梁,像从前做暗卫时那样,静静地看着许安。不同的是,过去他是为了任务,麻木地执行命令;现在,他却觉得每一次凝视,都像偷来了片刻的幸福。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刺出细小的血痕,但他毫无察觉。
许安翻了个身,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臂,十七的目光猛地一颤,喉咙发干。他连忙低下头,强迫自己看向别处,心跳却乱得像擂鼓。他怕惊扰了许安,更怕自己这颗肮脏的心玷污了仙人的清净。
可那份莫名又强烈的感觉,像野草一样,压不住,烧不尽,疯长在心底。
“十七。”许安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润如泉,带着几分慵懒。
十七浑身一抖,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他迅速敛去所有情绪,翻身落地,单膝跪在床边,低头不敢看许安:“仙……公子,您醒了?”
许安撑起身子,半睁着眼,笑得随意:“又在房梁上待着?说了多少次,这屋子用不着你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十七略显苍白的脸,语气依旧温和,“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十七心头一暖,却又刺痛。他低声说:“公子不必为我费心……我、我没事。”他想说更多,想问许安为何救他,为何对他这样好,可每次话到嘴边,就都又咽了回去,至今都没问出声。
许安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衣摆轻晃,走向小屋的灶间。十七默默跟在身后,目光追随着那抹白影。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只知道,这半个月,是他这辈子唯一活得像人的日子。这份美好,他的心思,无论隐晦也好,卑微也罢,他愿意用命去守。
许安早已辟谷,不用再通过进食维持生命,灶台都只不过是闲暇时摆弄的玩具。不过许安厨艺并不差,虽说不上什么名厨,但做出来也都味香色俱全。许是常年与药材打交道,又是以医道成仙,许安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药香,做出来的饭都带着微苦的药草气息。但是却一点也不难闻,相反独特又使人沉醉,如同晨间雨后的清风,本来普通的食物,在这药香下,都像千金的佳肴。
许安站在灶台前,动作闲散却带着一种自然的韵律,仿佛连烧火做饭都像在完成一幅画卷。灶台上,几根药草被他随手撒进锅里,淡淡的苦香弥漫开来,与柴火的烟气交织,化作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小屋里,木桌上已经摆好一盘清炒山蔬和一小锅白粥,色泽清淡,却隐隐透着药草的灵气。许安端起一小碗粥,尝了一口,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满意。
十七站在一旁,双手垂在身侧,脊背挺得笔直,像是随时待命的暗卫。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偷瞄向许安,鼻尖萦绕着那股药香,干净、淡雅,又让人无端沉沦。他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不去看许安微微侧头的模样,可心跳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十七,过来吃。”许安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是随口招呼,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放下碗,朝十七招了招手。
十七愣了一下,喉咙发紧,忙低声应道:“公子,我……我不饿。”即便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敢和许安同桌而食。在王府时,他连饭桌的边都碰不得,吃食不过是冷硬的莴苣馒头。眼前这热腾腾的饭菜,带着药香的清粥,像是天上的珍馐,他觉得自己连闻上一口都是亵渎。
许安却不理会他的推辞,实际上就没理会过,径自盛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笑着揶揄:“我的药膳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你还嫌弃呢?尝尝看,别浪费了。”
十七不敢违逆许安,僵硬地坐下,双手捧起碗,指尖微微颤抖。粥入口,温热中带着一丝微苦的药香,瞬间冲散了他心底的寒意。他以前从没吃过这样的东西,简单却又珍贵,而这只是许安随手赐下的恩泽。
许安坐在对面,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十七吃,目光平和却又带着一丝探究。
他活了太久,见过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早已习惯将心事藏在云淡风轻的笑意里。可十七,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眼神里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像一位故人。这让他感到好奇。还有一点新奇。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期许,隐隐约约不敢露头又确实存在的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味道如何?”许安随口问道,语气轻松,像是在聊天气。
十七猛地抬头,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他咽下嘴里的粥,低声说:“很好……很好吃。谢、谢公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药香萦绕在舌尖,这味道就像许安本身,干净、遥远,又让人贪恋得想一辈子都记住。
许安笑了笑,没再追问。“你继续吃,必须吃饱,菜也要吃,我回来还会检查。”十七至今接受不了与他吃同一盘菜,索性他也就不动那盘菜了。说完起身,走向门外,动作慢悠悠的,如他本人,温柔轻缓,悠哉哉的。十七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那股酸涩又汹涌的情绪再次翻腾。他知道,自己不配坐在这里,不配吃这碗粥这盘菜,更不配对许安生出任何妄念。可他控制不住。每一次许安的笑,每一句随意的关怀,都像刀子一样,割开他叠得厚厚的外壳,让他连痛都觉得珍贵。
“十七。”许安忽然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像是看穿了什么,“你老盯着我做什么?脸上有东西?”
十七心跳一滞,脸瞬间涨红,慌乱地低下头:“没、没有!属下……属下只是……”他咬住唇,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回去。他想说,他只是怕这辈子看不够,可这种话,他怎么敢说出口?
许安挑了挑眉,像是没在意,摆摆手道:“行了,刚忘了说,吃完记得去砍点木头放院子里,昨晚风大,屋子该修一下了。”他转身消失在门外,药香随着他的离开淡去,让十七莫名产生一阵失落。
十七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