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寻枫坐在洁白的大床上,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站在他面前的人笑了笑:“走吧,今天不是你的八岁生日吗?高兴一点,带你去玩点好玩的。”
他虽让寻枫高兴点,但明显对寻枫面无表情的样子十分满意,对着旁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寻枫发现自己耳朵好像好使了些,听到大人们在说:“今日他的生命体征十分平稳。K-20药物研发推进顺利,明日按既定方案继续。”
“是,”有人道,“按此进度推进,预计本年度内可实现与容纳体的成功适配。当前方案验证有效,进展良好。”
那个让他难受的,一点都不好玩的东西。
他们还要继续。
寻枫意外地听懂了。
但他听懂没有什么意义,每天大人们都会给他弄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开始他还会难受地拒绝,但每次大人们都会想各种办法把那些东西送进他的肚子里。
拒绝没用。
笑容和难受的表情也没什么用。
反而不做表情,不去反抗,还能让他更舒服一点。
但现在,寻枫无端感受到一点违和感。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手小小的,白白的,明明他去户外时也总能晒到太阳,但总也晒不黑。
奇怪,他为什么知道太阳能把人晒黑。
好像是书上有说过。
他自顾自点点头,跳下床,跟着大人们走。
大人们把他带到另一个房子里,房子里有一些书本和零食,还有十几个不一样的大人。
拉着他的手带他进来的大人道:“先去玩一会儿,哥哥姐姐们会陪你玩的,晚上给你做蛋糕吃。”
这下寻枫倒是高兴一点了。
他都快不记得生日是什么东西了。
原来是可以吃蛋糕的日子。
他走进去,找了一本自己没看过的书,趴在地上看。
哥哥姐姐们又换了一批,不是他之前认识的人了。
哥哥姐姐们遇到他总是会很惶恐,寻枫学乖了后,几乎就不会和他们说话。
但他的耳朵突然变得特别好使,又听到了哥哥姐姐们说话。
“哎,他们不是让我们跟这小孩玩吗,你快去呀……”
“你说这小孩……还是人吗?上一批少说有两千多人……全死光了吧,他怎么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管他呢,烦死了,你这个时候说什么死不死的?”
“自欺欺人什么?不说就不会死了?”
“嘶,痛……”
“喂……”几个人突然停下来,看向喊疼的人,“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
“啊啊啊痛!好痛好痛!”那人突然捂住肚子,倒在地上不断打滚,“救我……啊啊啊啊!”
几人沉默下来,往远离那人的方向挪了挪。
寻枫心悸一阵,知道又要发生什么,虽难受得很,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抬起头,往那人的方向看。
“啊啊啊啊啊!呃……”那人在地上不断用力摩擦,一会捂肚子,一会捂眼睛,一会抓脖子,表情痛苦难耐,难受得痛哭出声。
但首先却是与地面摩擦的皮肤撑不住力泛红溃烂,所到之处将洁白的地板带出一片黏腻的红。
再是脖子被他抓破,鲜血从撕裂的口子溢出。
眼球也因痛苦睁得突出眼眶,他捂眼睛时似乎已经失去了感知力,找不准眼眶的位置,指尖直愣愣地对准眼球一戳——
血水喷涌而出。
大家沉默了一会,一人虽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但每次用药不同,人的死法也不同,每次他们都会被吓得够呛,他难受地别过脸,却恰好看到旁边的小孩。
这小孩冷眼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的神情无波无澜,既没有无知的小孩看到血腥画面的天真灿烂,也没有对疾苦产生的哭嚎与哀伤。
这小孩脸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他喃喃一阵:“真不是人啊……”
面无表情的小孩转过头,居然看了他一眼。
他吓得低下头。
几个白衣服的人匆匆赶来,将地上的人带走,为首的大人吩咐道:“将这人身上行使的方案废除,带这几人都去检查一遍,快。”
十几个大人匆匆离开,留下了一滩血和清理血迹的人。
“他们是为你而死的,”有人在他身边道,“死亡,是最伟大的牺牲。你坚持过来了,这很棒,但寻枫要更努力,不要辜负哥哥姐姐们的期待……”
寻枫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人满意地离开。
哥哥姐姐们也不算真正的人。
寻枫心中无端浮现了一个概念,人造人。
有什么人在他旁边说:人造人的记忆,一开始是从人类身上截取的,他们也拥有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情绪与感知,后来人造人投于商用,才专门训练出他们服务的意识与记忆……
*
有个姐姐主动来找寻枫说话。
“小朋友?”那姐姐笑着拿着一根棒棒糖,“给你,甜的。”
“甜?”寻枫歪头。
“你不知道甜是什么意思吗?”姐姐想了一会,“就是和蛋糕差不多的味道,嗯,差不多吧,”
寻枫接过糖。
女人看着他小心翼翼舔舐棒棒糖的模样,摸摸他的头发,同旁边人道,“明明就是一个小孩,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你又不是没看到他之前……”那人忌惮地看了寻枫一眼。
“孩子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拜托,别用你颓废大人的有色眼镜恶意揣测一个小孩好吗?”
“……随便你怎么想。”那人别过脸。
“他看起来好小,那些人说他今年八岁?看起来才六七岁的样子……不,比一年级娃娃都小。”
“你拿外面跟这比?还不都是这破……呵。”身边人赶紧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
姐姐开始教他一些知识。
“这个是‘甜’。”
“你很厉害啊,你认识很多字嘛。”
她偶尔会看到寻枫身上的伤,寻枫喜欢抠自己口子上结的痂,姐姐会阻止他,“痛是不好的。”
她看着寻枫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鬼使神差道:“你知道什么是痛吗?”
寻枫点头:“知道。”
“知道什么?”
“痛是不好的,”寻枫重复,“我很痛,我是不好的。”
姐姐赶紧纠正:“不、不是这个意思,不要混淆概念……”
她赶紧解释了一通,对着寻枫懵懂的眼神,又放弃了,最后的话说得艰涩,“……算了,知道这些,对你在这里生活没什么好处。”
她离远后,以为寻风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了,但寻枫听得分明,她对同伴说:“他原来感觉得到疼……”
*
又过了两个月,死了很多个哥哥姐姐。
每个大人的死法都不太一样,寻枫冷眼看着,通过他们的表情感受令他们痛苦的是那种药,或者哪个针。
白衣服的大人们开始变得急迫,很多东西他都体验得到。
但姐姐有时候不是很想让他直面死亡,会捂住他的眼睛,有天他听到姐姐用气音在他耳边艰难道:“寻枫,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寻枫听懂了。
*
“听着寻枫。”
寻枫不知道姐姐是怎么闯进他房间的,外面的护卫和监控都很多,一旦被发现,姐姐肯定活不过这个晚上。
姐姐快速道:“我和外面的同伴联系上了,我们搜集了这个地方的不少证据,只要能将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我们就能揭露他们的罪行……再等等,一周后的上午他们会弄出点动静,你到时候什么都别管,直接往房里的厕所跑,好吗,那里会有人接你。”
姐姐说完就走,寻枫缓了一会,消化完了姐姐的话。
*
白衣服的大人们把哥哥姐姐们骂了一顿。
哥哥姐姐们仅剩不多了,还剩下五个。
大人们用力拉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生疼,但没法闭合。
大人们说,他们正在做的是一个伟大的工程,为他们高尚的救世主贡献微薄之力。
他们的救世主叫……
叫君九声。
“啊!!!”
有什么声音发出急剧痛苦的爆鸣。
寻枫转过头,看到熟悉的脸上有他更熟悉的痛苦。
打滚,抓脸,撞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一把刀突然横插进翻滚的胸口,那拼命挣扎的身形顿住,姐姐虚弱地喘着气,胸口处起伏渐小。
拿着刀的大人哀叹一声,慈悲地闭上眼,“致吾伟大的牺牲,让我们消除苦难。”
太不好了。
拉扯他眼睛的大人拿起针。
……
有人为他擦拭了眼角的泪,“看看你,我可怜的朋友。”
寻枫坐起来,看到一如既往的洁白大床。
“看到了吗,很熟悉吧?”
那人拖着怪调,“这是你潜意识里最真实的记忆,你还不清楚吗,你的敌人将你的记忆夺走,把自己包装成一副为你好的伪善模样……他们总是这么虚伪。”
寻枫面无表情。
“嘿,”那人道,“你不相信吗,你的记忆又不在我这,强行灌输的记忆与原记忆冲突太大必然产生违和,你有感受到违和吗?别想着为他们开脱了,这就是你的记忆。”
寻枫默然一会,只说:“你是境内的人。”
“哈,”那人气笑了,“怎么?就因为我是境内的人,我才最清楚他们的伪善!寻枫,你明明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却被那群人利用,去做那些无可救药的可笑实验,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凭什么你要为他们兜底?”
寻枫:“你能看到我的记忆。”
“我看不到,”站在床边的人环着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我知道你,你是那位救世主的容纳器。天生就是做出来给他们实验用的。”
寻枫平静地看着床。
那人紧盯着寻枫的脸。
“大、大人。”
有人颤颤巍巍地敲了门。
那人呵斥:“干什么!”
“十分抱歉大人,我、我们的传送门被毁了。”
“呵!”
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愤怒,盯着寻枫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你的答案?”
寻枫平静道:“嗯。”
“即使他们那样对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