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睁开双眼,眼前虽依然是漆黑一片,可她似乎还能依稀看见梦里那片粉艳的海棠花海。
又做梦了。
她最近有些多梦啊,是不是因为太焦虑了。
石榴一大早就起床了,托宫外那些专门做替宫内之人采买物品这行当的人买回了药材。
石榴揣着药材,得到沈枝意的许可后,将药材熬煮成一碗汤药。
这汤药苦得发涩,沈枝意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嘱咐石榴明日还得再熬一碗。
“侧妃娘娘,太子殿下来了。”葡萄忽然来报。
沈枝意忙让石榴将药碗收好,而后管理好表情,端坐在桌案边微笑着迎接萧临川的到来。
萧临川信步踏进寝殿。
不知为何,他在望见沈枝意带笑的眉眼时,含着疑虑的眼底今日却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听见脚步声的沈枝意轻声询问道:
“太子殿下,是您吗?”
“嗯。”萧临川回应。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沈枝意杵着盲杖站起身,微微俯首后,凭记忆摸索着执起桌案上的茶壶,小心翼翼地为萧临川倒茶。
滚烫的茶水还是不小心洒了点出来,洒在沈枝意那只包裹着纱布的受伤的手指上。
“嘶。”被烫到的沈枝意轻轻嘶了一声,随后将斟满的茶杯朝萧临川的方向奉上。
萧临川凝眉注视着沈枝意,接过茶杯,将其放回了桌案,随后一把握住沈枝意那只受伤的手:
“这是怎么弄的?”
沈枝意白皙光洁的手背因昨日废寝忘食地雕刻,多了几道隐隐的伤痕,食指指尖的伤口最为严重,包裹着的纱布上渗出一丝血迹。
“太子殿下,臣妾只是因为眼盲看不见,有时候难免不注意受点小伤,无碍的。”沈枝意柔声回道。
“石榴和葡萄也不知怎么看顾你的,她们有好好侍奉吗?需要孤再为你添置些婢女吗?”
“太子殿下,石榴和葡萄很好,有她俩足够了,不必再添置。”
萧临川闻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松开了沈枝意的手:
“先坐吧。”
说罢就坐到了桌案边,沈枝意也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两人相对而坐,萧临川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抬眸看向沈枝意恬静柔和的眉眼,视线禁不住描摹起她的轮廓。
忽然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沈侧妃,你可有觉得,你与孤,夫妻一体?”
沈枝意微愣,似乎没料到萧临川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但很快微笑回道:
“太子殿下,臣妾既嫁与您,自然与殿下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滴水不漏的回答。
萧临川看着沈枝意含笑的眉眼,此刻只觉思绪略微杂乱。
快速理清思绪后,萧临川的心态逐渐恢复了理智,眼神亦恢复冷淡,试探道:
“沈侧妃,孤无意间听闻,你在正式选秀当日,跳井自尽?”
“……”
这个问题把沈枝意给问住了。
她没有原主的记忆,有关她的身世也是她自己现编的。
可是原主所做之事非她本意,现下落到了她的头上,她又该如何解释清楚?
又是一个难题。
沈枝意冷静思忖片刻,快速想好了说辞,容不得迟疑,忽然一下跪倒在地,嗓音透着哭腔,眼眶略有湿润:
“太子殿下,请原谅臣妾那日的一时想不开!”
“臣妾的本心的确是想报恩于殿下,可去往皇城的一路,听进太多谣言,一时被左右了思想,到达皇城之时,被同时期的其他秀女影响,初心动摇,臣妾一介盲眼孤女,早已厌恶苟活世间,全靠着对殿下的仰慕和希冀努力活到现在,可那时臣妾愚笨听信谗言,对殿下的信念倒塌,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在臣妾心中,殿下就是天,天塌了,臣妾便再无意苟活世间,冲动下便跳了井……”
“可被冰冷井水淹没之时,臣妾幡然醒悟,臣妾该相信心中的太子殿下,而非他人口中的,庆幸有路过之人相救,臣妾才得以嫁与殿下。”
“那次跳井,对臣妾来说,恍若重生,臣妾被救起的那一刻,就决定从今往后,一定要坚守本心,再不被他人影响。”
“太子殿下,请原谅臣妾吧……”
沈枝意这一通言语真挚非常,眼角含泪的模样一点也不似说谎,仿佛萧临川真的就是她存活世间的希望。
萧临川终究还是被这番话触动,心软了下来,禁不住伸手扶着沈枝意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
“你无需请求孤的原谅,孤不怪你。”
可心中疑虑仍在。
沈枝意,当真那般真心么?那为何,她又会暗中和萧鹤言的人有来往?
沈枝意吸了吸鼻子,擦拭掉眼角的泪光:
“太子殿下,您真的很好,臣妾永远相信太子殿下,殿下也会相信臣妾的,对吧?”
萧临川沉默未语。
跳井一事究竟另有隐情还是真如沈枝意所言,他眼下难以分辨。
他其实很想相信沈枝意,这两日他早已心烦意乱,只想要快些解决此事。
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被沈枝意的一面之词牵着走,尽管沈枝意状若坦诚,但凡事讲求客观依据,他必须冷静看待。
“孤会命太医院给你送些上好的药膏来,孤的侧妃冰肌玉骨,可万不能留下伤疤。”萧临川轻握住沈枝意那只受伤的手。
“臣妾谢太子殿下。”沈枝意温柔地笑了笑。
“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改日再来寻你。”萧临川说罢站起身。
“臣妾恭送太子殿下。”
萧临川踏出瑶光殿,门口的一棵海棠树徐徐飘下几缕花瓣。
萧临川接住一缕花瓣,握拳揉进掌心。
这次的试探,可以说毫无进展,倒是更令他乱了心绪。
*
时隔两日,沈枝意的蚌壳木雕终于成形。
将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取下拆解开,沈枝意将一颗最大最光洁的珍珠粘进了微微开口的“蚌壳”。
“太好了,娘娘您终于成功了。”石榴欣慰地说道。
沈枝意却忽然手一软,手中的蚌壳木雕啪的一声掉落桌案。
“娘娘您怎么了?”石榴见沈枝意脸色苍白,担忧问道。
沈枝意知晓自己为何会忽然变得虚弱。
她所服的那副药,药理相冲,服用后的副作用会让她变得体虚。
但没有办法,为了不生孩子,只有出此下策。
“石榴,带我去寻太子殿下。”
“是,娘娘。”
石榴扶着沈枝意,去往了萧临川的寝宫。
*
萧临川此时正坐在寝宫的砚台边,帮忙处理皇上的奏折,温公公忽然来报:
“太子殿下,侧妃娘娘来了。”
萧临川抬眸,停下批阅奏折的动作,回道:
“让她进来吧。”
“是。”
沈枝意在石榴的搀扶下踏进殿内。
“沈侧妃,专程来寻孤,可是有什么要事?”萧临川合上奏折,望向沈枝意。
“对臣妾来说,自然是要事,只是不知对殿下来说,可会认为此事重要?”
沈枝意温婉地微微一笑,杵着盲杖缓步走近萧临川,在砚台边停驻,与萧临川相对而立。
随后,沈枝意从袖口取出一个瓷盒,捧在手心,揭开了那瓷盒的盖子。
一枚蚌壳形状的紫檀木雕静静地躺在里头。
“这是……”萧临川迟疑开口。
“太子殿下,这是臣妾赠予您的礼物,殿下关切臣妾身体赠予名贵药材,臣妾也一直想着赠予殿下一个礼物,也不知殿下需要什么,就以这木雕相赠。”沈枝意柔声道。
“殿下,您可以拿起来仔细看看。”
萧临川拿起那枚木雕,惊讶地发现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木雕,里头竟镶嵌着一颗洁白透亮的珍珠。
“所以这是……”
“这是蚌壳。”沈枝意笑眼弯弯道。
“殿下,可还记得婚礼那日,臣妾同您道过的话么?殿下正如这蚌壳,与众不同,万里挑一,强大到内心可磨砺出至纯至美的珍珠。”
萧临川微怔,仔细端详着这枚蚌壳木雕,发现它表面的纹理并不细腻,甚至略显粗糙,看上去并非出自专业的雕刻师之手。
萧临川放下蚌壳木雕,看向沈枝意那双泛着隐隐伤痕的手:
“所以,你手上的伤,是因为它吗?”
沈枝意忙将手背在背后,嗫嚅道:
“一点小伤罢了……”
萧临川站起身,将沈枝意扶到砚台旁坐下,拉过她的手,发现手背和手指又添了几道新伤。
萧临川眼底幽深不可捉摸,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小罐药膏。
药膏的盖子一启开,一股淡淡的药香飘出,萧临川双指并拢蘸取了一些药膏,拉过沈枝意的手,轻柔缓慢地替她上药。
药膏抹在手背凉丝丝的,沈枝意乖顺地任凭萧临川在她的伤处上药,安安静静不吭一声。
清晨和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进屋内,刚磨好的墨在晨光映射下泛起星星点点的亮光,两人的轮廓仿若被描摹上温暖的金边。
一旁的温公公和石榴望向他们的眼神透着欣慰和感动。
太子殿下和侧妃娘娘的这一幕实在太和谐,太美好了。
真有种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之感。
不知是不是这凉凉的药膏抹在手背太过舒适,沈枝意竟泛起了困意。
而这困意还愈来愈浓,毫无消散之意,脑袋一阵晕乎乎的感觉。
“太子殿下……”沈枝意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忍不住轻唤了一声萧临川。
“嗯?”萧临川抬眸,却见沈枝意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直接倒进了他的怀中。
“沈侧妃?”萧临川疑惑地瞧着怀中软绵绵的沈枝意,轻轻摇晃了一下。
察觉到不对劲,萧临川一只手轻轻抚上沈枝意的脸颊,探了探鼻息。
呼吸尚存,但此刻沈枝意面色苍白,毫无反应。
萧临川的神情变得严肃:
“温公公,快传太医,沈侧妃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