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缓缓从他身体中析出,至到全部透离。
嵇慈翻了个白眼,身子向后倒,没了意识。铜人本想接住,却被陈意念抢了先。
陈意念道:“他怎么了?”
铜人道:“**太痛苦,令他意识混乱,陷入无休止回忆中,身子撑不住,便倒了。不过你不必太担心,会好的。”
“是吗?”陈意念扶着嵇慈腰,侧头望向他,他满脸泪痕,静静躺着自己肩头。炉火此时由红变黑,周围变得混沌,连同身后解简等人皆见不到形。
“你找个地,放下他,不过尔尔,炉火便会淬炼成武器。”铜人续道,它话罢立刻钻入炉内,没了踪影。
陈意念垂眸,并未动。
其他人也静呆着,看着炉火越烧越旺,不断炸出火星,在寂静空间内发出唯一的声音。良久,陈意念发觉手被冰凉覆住,未等他反应,手指随即被迫分开,陌生的指骨紧紧交叉进掌心,且用着指腹揉搓着。
痒,陈意念皱眉,欲将手从嵇慈腰间抽回,却被他手紧固着。也许是嵇慈长大了?个头比他高了?又或许是其他种种原因,反正他一时竟无法反抗。
“师父……”嵇慈沙哑出了声,他声音十分虚弱,掺着哭腔。嵇慈觉得惭愧极了,方才陷入回忆便觉师父的好,如今一醒来师父便搀扶自己,即使自己比他重的多,也任劳任怨。这才想到怀疑,质问师父的事,顿感禽兽不如……
“端正些,醒了就起来。”陈意念道。
嵇慈摇头,将头埋得更深些,“对不起你。师父,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说那些混账话,不应该将错怪罪于你,原谅我吧,师父。原谅我吧。”
嵇慈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细若蚊蚋,成了呜咽声。
陈意念无奈叹了口气,道:“多大的人了?最近天天哭,成什么样?”
师徒两人情谊绵绵,惹得谷老红了眼,仰头叹道:“果然徒弟还得从小抓,好歹老夫教徒几十年如一日,哪有你们这么亲?都跑了,都跑了!”
“不还有三个吗?谷老还是好肚量,强求不来就罢了。”靠着墙上的解简阴恻恻开了口,他撇撇嘴,话说得是夸谷老,可语气上可沾不了一点。
“那可是,我生性随——”谷老被这么一夸,抚上白胡便想抒发下己见。可话未完,炉火忽就爆裂出声,黑火转瞬成了红火,在刺耳的爆鸣声中,铜人钻出的炉内,手中拿着本书籍。
“这,这是啥啊?”在谷老惊讶下,铜人将这本书籍交付于嵇慈手中,道:“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嵇慈愣住,下意识将书籍递给师父,这时,陈意念才堪堪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陈意念接过,入眼便是黑鳞蟒硬皮所制的封面,手覆上去,便有血色纹路跟随,在凹凸中,成了条流淌的河。
“这是什么?”嵇慈道。
陈意念摇头,继续向下翻,一页、两页、三页……直到书翻了个遍,嵇慈才听到师父面不改色道:“待会再说,现在先回去。”
陈意念的脸些许不悦,他转身对谷老道:“师父,走吧,这书只是个普通叫教法术的,没什么稀奇。”
“嗯,”谷老听着,不太信这这是个普通玩意,但他了解陈意念,不想让其他人知晓的,任凭怎么问,也不会走漏一丝一毫。
几人告别铜人,出了珍品阁才发觉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
天色渐晚,星星点点早已攀上天,闪耀着自身的光芒。这星星眨着眨,嵇慈眼便眨着眨,他见书籍被师父紧紧攥在手上,有些好奇,不过当务之急,是告诉百文他不准备去了。如果能和师父一生一世呆在一起,其他又算什么?
于是嵇慈准备找个理由开溜,他佯装身体不适,慢慢溜在队伍后头,他用手拍拍解简,解简便不耐烦地摔开,气鼓鼓道:“干吗?”
嵇慈“嘿嘿”了声,指了指肚子,愁眉道:“我肚子难受,想上茅房,但这没有,现在又急,只好钻那竹林去。你替我给师父说声,行吗?”
解简望向嵇慈,嵇慈果真一副屎到临头模样,裹着肚子,嘴角下拉。
“嗯,你去吧。”解简道。
“行,你们先走,不用等我,我马上来。”嵇慈瞥眼前头与谷老闲谈的师父,又看了眼位于珍品阁左边的竹林。此刻风吹打着竹林,于地上摇曳着竹影,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个黑影在注视着他们。
嵇慈心一惊,忙向竹林跑去。
随着师父他们的人影愈发渺小,至到形成了个米粒般大,嵇慈才停下身,四望。
良久,“窸窣”下从后方传出,嵇慈转身望去,一黑影忽从竹上跳下,落在他的面前。他努眼想看清是谁,却被飞扬的尘土遮了眼。
待尘土散去,嵇慈这才看清来者为谁,“林向永?”嵇慈惊道。
林向永着身黑衣,连同脸也覆盖住,但嵇慈还是一下便认出了他。因为林向永眼下有颗痣,正如上官仪师叔般显眼。
“是我,没错。”林向永笑意隔着布传了出来,“又见面了,嵇慈。”
“你、你怎么会与百文认识?”
“这个嘛,待会再说,先将你搞出去再说。”林向永道,他说着便将手覆向嵇慈的脸,嵇慈不知何意,身不由向后退步。
“对了,你和百文说下我不想去——”
“嵇慈?”
嵇慈刚欲言,身就被林向永扯向身旁巨石后,他话被师父的声音打断了。对,没错,正是陈意念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做坏事的原因,反正嵇慈心狂跳,连同眼皮与手指一起,不安抖动着。他心虚的看向林向永,林向永背对巨石,手不断于他面几厘米的位置上下浮动着。
“嵇慈。”陈意念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虽然看不见,但这次可比方才要近了些。隐隐约约间,嵇慈觉得师父似乎马上要到巨石处。于是他侧头准备对林向永坦白,自己不准备和他们去了,但他才回头,便被吓了一大跳。
哪还有林向永的身影啊?他人全然变出了自己,无论从个头,容貌,还有衣着……都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吗?!
“你向深处走,走到泉水处,便能见到百文了。”林向永笑道,他话罢,直接走出了巨石,“不,不是!啊呀!”嵇慈插腰道。
他没想到林向永动作这么快,连他话都没说完,便在分秒间变了形。又在分秒间便离了巨石。他真是无言以对,颇有种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之意!也怪自己,被打断就不语的问题。
“你怎么来这了?”陈意念些许怒道,不一会儿,“嵇慈”的声音便回道:“没什么,师父我们回去吧。”
“是吗?你不是说去如厕了?”孤冷掺着质问的声传出,虽是问得林向永,不知怎的,嵇慈反倒提心吊胆。不由想隔着石头看去。
“嗯,徒儿这不隔着石头上的,师父,这儿污秽,还是快走吧!”
“嗯。”陈意念道。
随即,两人脚步“踏踏”声此起彼伏,渐行渐远。直至没了脚步声,嵇慈才心有余悸的从石头后方出来,他有些为难,回去不是,去也不是。
但好歹是自己答应人在先,总不能什么也不管,不计后果便爽约吧。想到这,嵇慈长仰天长啸,硬着头皮向深处走。
他走着,走着,看着,看着,便觉愈发熟悉。这竹林像少时,他与百文,欢少梦约定好的秘密基地。
溪流声在左耳逐渐浓郁,嵇慈换了个方向,朝着那头看去。
清冷月光为眼前美景披了层纱,朦胧下,一人背手立在泉边,身影倒在流中摇曳生姿……怎么形容?嵇慈不由吞了口水,脑海想了半天词却道不出口,也许是多年未读书的原因,他只得道声:“极美!”
百文听到这声,回了头,他依旧一副书生气,步子却急促。
“来了?没时间了。我们先走,别让接应人等急了。”
百文作势便要带嵇慈向山下阶梯处走,嵇慈却甩开了他的手,不忍道:“我来是想和你告辞的。其实我想了想,发觉我还是意气用事,未考虑周全。这是我的问题,你看看怎么让林向永回来吧。”
“你认真的吗?”百文的脸“唰”的下变黑了,却还硬撑着,嘴角不断抽着。
嵇慈见此,作揖道:“抱歉,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若有麻烦,我必然全力相助。”
“我需要你帮忙吗?”百文绿眸忽如恶狼亮眸,道:“或者说,你走的了吗?你觉得?”
“你不会觉得,你一说,我便会让林向永离开?你算什么东西?你觉得你现在回去,陈意念见到两个你想作何感想?”
“或者说,你觉得可以撒谎?你可别忘了真言符。你说陈意念知道你怀疑他,甚至愿意离开他,找他的恶迹去拜倒他。他,会作何感想?”
“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与我离开这,至少你真能明白些你从未挖掘出的秘密。”
百文眼紧盯着嵇慈,一步步逼进。
嵇慈呼吸一滞,倒不是被吓到,而是没想到百文会有这一副模样,他从未见到的模样。
他不由联想到张牙舞爪的狼,在目的未得逞时亮出獠牙,希望在逼迫下,让猎物屈服。
鬼使神差中,嵇慈缓缓道:“好。”
就这样,嵇慈在百文的带领下离开了除邪院,坐上了去往伏邪司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