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六年的生活折叠着无时无刻重重拖着我的腿。一场场没有尽头的私刑每在夜晚时分在我梦里展开。
像自杀后的厉鬼在固定的时间裹挟着我重复演绎着最痛苦的时刻。
跨越千山万水,我挣脱不了……
我无罪,该死。
我有罪,该死。
——
空气中弥漫的腐臭里掺杂着腥甜。前方一张斗大的餐桌上摆着珍奇异兽,山珍海味,旋转的玻璃正中间放着鲜艳得诡异的草莓,橘子,一切交融又对峙着。
它们冒着丝丝的气,所有让人作呕的腐烂和甜腥皆来自于此。
突然餐桌上掉落下一个橘子滚到陈橙脚边,她弯腰茫然捡起。
拾起时手中的橘子瞬时腐烂,浓水沾了满手,她低头慌忙甩掉。
抬头间餐桌上所有物品光速腐化,盘中的珍奇异兽山珍海味站了起来,抖掉了身上的皮,露出翻红的腐烂流汁的肌肉和白森森的骨架。
草莓娇艳褪去,染上斑驳的黑水,身上的籽化作一只只眼睛猛的睁开,瞳仁咕噜噜的转动着,又骤然停下死盯着她。
那苍白怨毒的盯看像是横死之人断气时的凝视,无形中捏住她的心脏,势要让她陪葬。
恐惧从毛孔渗入,陈橙颤抖着紧盯着那一只只眼睛,步步后退着。
所有死去又活过来的东西跳下餐桌向她逼来。
她转身拼命的跑,却被地上遍布的橘子经络拌倒。
一瞬间的耽搁,她就知道来不及了,她跑不掉了,这些东西要来杀她了。
翻过身,那些东西在逼近时渐渐溶作腐水肉浆,有生命似的向她蔓延而来。沾粘她裸露的皮肤,一点点爬上她的小腿,大腿,胯骨,腰腹胸部,扼住她的喉咙。
那粘腻的恶心糊住她的口鼻,钻进她的毛孔剜割她的灵魂,长长的窒息折磨着她。
意识被折磨得快要断裂间,一个像是人形纸片的影子站在黑暗里直勾勾的看着她,影子看不出面貌,但陈橙知道她是谁。
她目眦欲裂,向那道挣扎着伸出手。嘴里嗯嗯呜呜喊的是:“佳佳……救我……佳佳……”
可那影子只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
半空中一颗颗布满眼睛的草莓阴恻恻的看着她,享受的看她瞪大着腥红的眼里的垂死挣扎,一个个弯起了那怨毒的眼睛。
各色的笑声中模糊夹杂着变调的哀嚎和尖叫,有声音同时响起:“陈橙,陈橙,陈橙陈橙……逃不掉的,逃不掉的,永远逃不掉……”
长时间的窒息濒死感让陈橙双眼充血,脑神经突突地跳着,憋得整个头似要炸成血雾。
她要死了。
——
眼睛兀然睁开!陈橙拼命的呼吸着这隔绝已久的空气。缓过来后手脚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退缩着,直到抵着墙角。
惊惶的晃动眼珠,四扫着周遭的环境,确定不再是梦境,身边也没有那个长满了眼睛的溃烂草莓飙升的心率才渐稳。
梦醒了,可梦里的恐惧还牵扯着她。她紧紧瑟缩着身体,可就这样也止不住颤抖。
眼神呆滞,拇指蜷缩着放嘴边,牙齿撕咬着关节上的肉,企图用疼痛确认自己的存在。
梦里的画面不停:在脑袋里挤进钻出,陈橙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单的一角,身体紧缩着颤抖,冷汗不停溢出,咬着拇指的力道越来越重,似要撕下自己的皮肉。
梁佳还是没有救我,她不肯原谅我。
它们说逃不掉的……永远也逃不掉。
它们不会放过我的,它们要折磨着杀死我!!
在陈橙惊惶不安,猜测自己下一次是不是就醒不过来,要被溺毙在在梦里的时候,一旁帘子外却响起了鼾声。
她僵硬的转头看着帘子那一头,听着那起伏的声音。那是江芸的鼾声,睡得很熟,又安逸的鼾声。
睡得真好,真安逸呀……
这刺耳的鼾声一声声敲着陈橙的紧绷临断的神经。
忽然!
她空白得只剩下警惕和恐惧的眼里浮起幽深的疯癫,瞳孔微缩,心头出现反复质问过的问题后又生出一个“答案”。
凭什么江芸能睡得那么好?
为什么它们没有找上江芸?
我的痛苦是不是因为江芸把她的那一份加到了我身上!所以它们才要我死!
是这样的吧??
不然为什么江芸这么多年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她能睡得那么好,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因为她我才不得安宁……
如果……
如果江芸现在没了,它们是不是就找不到我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一定就是这样!
黑夜里柜子上一把剪刀的刃口闪着亮光,那冷冰的好似救赎的寒光在黑夜里吸引着极度想要掌控自己,刺破恐惧杀死折磨她的所有东西的陈橙。
她盯着那道如是她一直寻找的希望一般引诱她的寒光,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向那道光走去。
一步。
一步。
又一步靠近。
“咣当!”
越过帘子时脚下突然哐当一声响,有什么被她踢倒了,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
“嗯?”面朝墙睡得安稳的江芸听到了声音,咕哝了一声,翻过身勉强睁开夹涩的眼睛。看到帘子的地方站着一个披散头发,愣愣的身影。
猛然看到黑暗里的身影正常人都会吓一跳,但江芸没有鬼神概念,屋子里除了她就是橙橙姐。她还记挂着给橙橙姐买的好吃的,看橙橙姐醒了,瞌睡马上消失,起床去开灯。
灯亮起,被定住的陈橙闭眼抬手遮住。她还没适应这光呢身体突然就被紧紧搂住。
“没事的,橙橙姐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的,不要害怕哦~”江芸像抱自己那只小兔子一样紧紧抱住橙橙姐,轻轻拍着她的背。
开灯后,她看到了橙橙姐血肉模糊的拇指。就知道她又做了噩梦。这样的情况她遇到过很多很多次,每次只要她抱一抱橙橙姐哄哄她就好了。
她想,橙橙姐真是太胆小了,我说把我的小兔子借给她她又不要。
这紧紧勒住她的温度和重复过无数次的话语一阵风似的扑散陈橙心底的歧念,她这才找回自己的灵魂般惊骇于自己刚才的念头。
瞳孔猛然扩大,登时一阵惊悚!
她竟然……她竟然想……
她猛地推开江芸,抬手就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这动作现在倒是吓了江芸一跳,怔怔地看着不敢动。
平复下来的陈橙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看着被自己推开,又被自己动作吓住的江芸。对她招招手。
“过来。”
看橙橙姐叫自己,江芸还是乖乖地走过去。然后就被橙橙姐抱住了。
“对不起,江芸。”陈橙紧紧地抱住江芸,低声说着自己的道歉,不确定她能不能听到。
——
拿着江芸给她买的好吃的打算去热,无意间瞥了一眼墙上镜子里的自己脑门上贴着一张花里胡哨的大大的创可贴似的东西。
撕下来一看——铜仁堂退烧贴
这肯定是江芸给她贴的。她又没病,贴什么退烧贴?
看着这张退烧贴,突然想到什么。
江芸怎么会买药?还知道退烧贴这种东西,而且这个羊肉粉丝汤是哪里买的?之前附近倒是有一家卖的,她拿了提成带江芸去吃过一次,但早两年就关门了!
江芸一个人是做不了这些的?
想着,陈橙转头看着江芸问道:“你那里买的吃的?你又怎么知道要给我买药的?”
坐床上的江芸听橙橙姐说到药,想起送她回来的屋顶姐姐说的话。连忙起身掀开帘子去拿放在篓子里的袋子,递给橙橙姐。笑眯了眼。
“屋顶姐姐呀,带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她说你要贴创可贴,要吃这个。橙橙姐多吃点。”
“什么??谁带你买的这些?”陈橙以为自己听恍惚了,毕竟江芸逮住谁都叫姐姐。
看橙橙姐这模样,江芸想起来,橙橙姐好像不喜欢屋顶姐姐。但是今天屋顶姐姐请她吃好吃的了,还给橙橙姐买了药。于是小声的为人正名:“屋顶姐姐她是好人。”
真是那个狗二代?!!
“她什么人啊?你就跟她走!”
听江芸跟着这人跑很远去买了吃的,还给自己买了药回来。陈橙没有感激,登时怒气升腾。但怒气刚爬起又想到自己刚才的疯狂,心头愧疚,也就消散了。
最后也只叹了口气说道:“你胆子是真大,人贩子专骗你这种人去剖开了卖!以后不能和陌生人走,更不要和她说话了,知道了吗!”
见江芸撅着嘴不赞同还要说话的样子,陈橙眼睛一瞪。“不许犟嘴!”
江芸恹恹地闭嘴。
看着江芸放桌子上袋子里的药,陈橙捡起一盒拿手里——对乙氨基酚。
翻转后就见背面的盒子上用蓝紫色的圆珠笔写着:一天两次,间隔六小时,禁酒。
拿起另一盒看背后同样备注着:一天两次,一次两粒,禁咖啡。
让陈橙感兴趣的不是这个备注,而是这字。
力透纸背的筋骨感,排列的字体飘逸得像是呼吸着要展翅起飞的鹤。非常漂亮啊!
从前上学时,她也是参加过学校的书法比赛的,虽然也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可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所以记得很清楚。
她伸手摸摸药盒上凹陷的字体。心想这狗二代有点水平。又想到狗二代那在灯光下透着白玉釉色,筋骨微突的手。
好字,好手,烂人。
——
野性难训的猫是越刺激越龇牙咧嘴的反抗,遍体鳞伤也绝不服软。
那天的事,她知道自己在店里呆不下去了,但就这么离开是绝不可能的。有人让她不好过,她要让人比她还难过!
还要我给你交代,我交代你爹个%@&$#&@#……
所以,此时陈橙笑看着对面拿着她的手机气得颤抖的经理,再次问出十分钟前自己提出的要求。
“经理,现在我辛苦跑的那些单子的提成可以给我了吧?”
经理看着手机里自己和小秦在办公室苦苦“耕耘”的样子,来不及听陈橙的话,更没回答她的问题。
啪的放下手机,根据拍摄位置看向一旁的空调,再看向空调顶上那茂盛的绿萝盆栽。手忙脚乱的取下,只需要稍微翻开枝叶就找到了里边还闪着红光的的小半个巴掌大的摄像头。
他一把拿起,揪折几片绿萝叶子,嘭的把摄像头扔到墙角砸得稀碎。而后转头恶狠狠的看着陈橙这个歹毒的女人。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天这个女人总是给他点咖啡,又为什么自己每次在喝完后都精力充沛,很有想法的感觉。
看着经理狂怒后紧盯着要撕碎自己的眼神,陈橙没搭理,更不害怕。只悠然的倾身把经理桌前烟灰缸拉到自己面前,拿出烟盒,取出烟放嘴里点燃。
深吸一口,转头吐出烟雾,在烟雾中看到经理还咬牙切齿的狠盯着自己。她丝毫不惧的对视着。“我不管是谁的单子,我签下的提成就是我的。”
经理看着她不说话,阴狠的眼神里在想什么她不关心。回头看着墙角自己花五百多买的被砸得稀碎得摄像头。
弹弹烟灰又说道:“摄像头很贵,用经理你所有单子的百分之四十赔我吧。”
经理瞪眼,之前他不过扣她的百分之十,现在她竟敢张口问他要百分之四十!
看着面前这有恃无恐威胁勒索他的女人,经理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威胁我?我告诉你,这是犯法的,我报警你就会被抓。你坐牢了我看你那个不能自理的傻子妹妹怎么办!”
然而这话对陈橙并什么威慑力,她耸耸肩,如她第一天来面试,这贱男人打量她一样的打量回去。
疯子似的勾着嘴角发出低低的笑声。而后对着经理挑挑眉毛,说道:“经理你是入赘到京城的吧?听说和岳父母住,夫妻感情很好吧?”
经理以为她是在威胁如果不同意就把这些她在办公室“耕耘”的视频寄给他老婆看。他刚要发作就听陈橙话锋一转。
“放心,经理,我不会破坏你们夫妻感情的,毕竟做上门女婿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说着,顿了一下。那浅色的美丽瞳孔弯弯的,发着瑰丽的光。转而说道:“不过……我打印了很多经理你精彩瞬间的照片,订成了一本小册子……”
经理盯着陈橙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可接下来就听她说话了。
“我呢,打算让闪送送到南华中学,告诉门卫这是初三三班的郑艺珊同学忘在家里的课本,这么重要的东西可要让门卫快给她送过。”
闻言,经理的脸赤红转白。
陈橙笑着,手指敲击着桌面,拇指上贴着两块显眼的蓝色卡通创可贴。“你说……这个课本叫什么?父亲的生理教育第一课怎么样?”
“说不定她的同班同学无意间看到一眼,也感兴趣就从她那里抢过去大家一起学习这本性.教育课程呢……”
陈橙两指夹着烟,自在的靠在椅子上,笑得花枝招展的描述那个场景。看着脸色刷一下青白的经理,这三年咽下后压在心里的气得以舒展了些许。
从经理那赤红的眼里,她看出了他要杀了自己的心。不过,就是要这个样子,要足够气急败坏才符合她的逾期呀。
为了不让人暴怒下对自己做出过激行为。欣赏够的陈橙再次说道:“经理,外边现在可都是同事和客户。你刚刚砸了我的摄像头估计下边已经听到动静了,你最好先消消气,想想我的提议。要再大喊大叫……”
听到这里,经理看看门口,权衡利弊后怒气又像是弹簧似的被压了回去。目眦欲裂的瞪着眼前蛇蝎一般的女人,那漂亮的面孔就是食人花,走入她的警戒线,必要伺机咬下你的血肉。
以前还真是小看这个女人了,只以为这是个桀骜不驯又自命不凡的高傲货色。他不甘的重重地一拍桌子,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色心冒头让这个女人进了他的店。
陈橙看着面前低头,指节捏得啪啪作响,明明恨不得撕了自己却不得不隐忍的人细眯着眼边吸烟,边品尝着这点小小的清算。
半响后,似乎想清楚的经理慢慢抬起头,暴怒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陈橙,说道:“行,那些单子我给你。我的百分之四十也可以给你,但是你现在马上给我把视频删了!还有照片!”
说罢这些,经理咬牙补充道:“还有,我女儿那里,你要是敢让她看到这些……你就想想你的傻子妹妹吧!”
陈橙没搭理他的威胁。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女儿奴,她女儿知道了得多恶心,说不定想不通抑郁,人格分裂,对生活和生命产生怀疑什么的完全有可能。
可那又不关她的事。
她只笑着拿过手机,打开收款码,递到经理面前说道:“行啊,先给我转52000吧,记得备注宝贝拿去随便花,爱你哟。”
“你!!!”
这女人是打算好的呀,这样的数字和备注后续哪怕想追回也没有根据,只能认栽。
现在他也没有反抗的资格,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但他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贱女人的!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平时钱都交给我老婆,自己没那么多,卡里最多就四万。你先删了,过几天公司就发工资结算提成了,到时候你签的单子的提成连着剩余的一起给你。”
陈橙可不是傻子,听他这么说,心里算了一下。说道:“那就给我转三个13140,记得备注我刚才说的话哦。视频我可以先删了,你精彩时刻的照片我留着,等你兑现了承诺我再看怎么处理。”
想了一下,冷笑看着经理。“还有经理,我提醒你一句。”
“我呢,就是个光脚的。这个事情后你最好当破财消灾,不要和我计较。”
陈橙盯着经理的眼睛。“因为,如果你弄不死我和我妹妹,那我可就要给我妹妹一把刀,再给她一张你女儿的照片了。正好我养她压力也挺大的。你知道的,我妹妹就是个傻子。”
经理惊愕的看着陈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说出的话,居然敢拿她女儿的命来要挟他!
疯女人!这个疯女人!!!
可他再愤怒现在也毫无办法,只能咬碎了牙恶狠狠的瞪人一眼后拿出手机低头扫码转账。
收到钱陈橙也爽快的打开手机把所有视频给删除了。
反正视频她又不止一个。这种事情肯定不能把人逼急了,细水长流才是最好的嘛。
经理的确低估的陈橙的疯癫。只看她把删除视频后心头稍松了一点。
只是恨毒了这个女人的心是不可能放下的,他收拾不了这个女人有人能收拾!
他隐藏眼里的算计,瞥了一眼在查收转账的陈橙,说道:“你惹怒了何总,也连累我在他面前不得脸。我知道你是不打算在这里呆了,但是你如果想拿到剩下的钱和你单子的提成那你最好装样子也要和我去给何总道歉稳住他,不然到了结算的时间他一句话卡住不给,你逼我也没办法。”
陈橙闻言皱眉,心里自然不情愿。但单子的确两个月一次上报公司核算,她昨天才惹怒了人,那油头何很有可能一句合同有问题,就卡住不给。
如果几千块咬牙也就算了,可她两个月的单子在一起怎么也有两万五,加上这个贱男人要给她的,算算快五万了,她是绝对舍不得算了的。
但她左边惹怒了油头何,右边又才做了报复勒索这个贱男人的事。她也想借着那些视频一次性勒索笔大的,但也担忧狗急跳墙。只好先拿点稳的再说。
反正视频删了又不是找不回来……
她低头把手机放包里,说道:“那就叫上全店的人一起吧,平时那王八蛋来也没少请他们喝咖啡。”
说完后转身离开,没在意经理眼里的阴戾,这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不撒手。
问这贱男人收了点利息,那油头何她自然也不可能放过。
一个一个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