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曦和驭日,和煦的风裹挟着草木清香徐徐拂过,屋前老槐新叶已生得茂密,在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海棠花下,几只彩蝶绕着将谢未谢的花串翩跹。
走到宋绥宁的屋前,施意绵的脚步却突然凝滞。
她忽然想起这东西经由别人之手,似乎还未验毒。宋绥宁的饭食向来要过三道银针试毒,往日都是她亲自做的从揉面到蒸制,便总忘了最后这步,横竖到了宋绥宁跟前,自会有侍从再验一遍,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可今日不同,茯苓糕便就是明晃晃地在哪里待了许久。
施意绵蓦地摇头,她暗自嗤笑自己多虑,这可是呈给小姐的膳食,府中何人胆敢作祟?
但这是自己亲手做的,方才那一吵,更是引得不少人侧目,她稍稍有些不安,拔下髻间那支素银簪子,轻轻朝食物探去。
银簪探入糕点的刹那,施意绵瞳孔骤缩,但见簪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诡谲的乌色施意绵有些不可置信,银簪尾头竟是已然变黑!
施意绵忽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指尖都微微发僵,这若是端进去被发现,在场之人那里会信得自己半分?
“意绵?”
施意绵心头猛然一跳,倏然抬首——
却见暄合不知何时已悄立在屋檐之下,艳阳斜斜掠过她半边身影,将那袭藕荷色裙裾映得半明半暗,她静立如画,唯有一双眼眼幽深如潭,正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施意绵手中的银簪。
她顿时感觉浑身发冷,手中那支泛着乌光的银簪此刻竟似烙铁般灼人,若被暄合瞧见簪上异状,她若是解释不过去,毒害宋绥宁的罪行便要强制安在自己身上了。
“你已经验毒了吗?”暄合不着痕迹朝着她走近,脸上却无半点笑意,“结果如何?”
“你已经验过毒了?”暄合步履缓缓,脚步发出细微的声响,不着痕迹地朝她走近,她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冷笑,步步逼近:“结果如何?”
施意绵后退几步,藏掩着那碟茯苓糕,却想不出别的什么对策,她强装镇定扯出一丝笑意,想敷衍搪塞过去:“没有,这碗火候不好,极其不好,小姐怕是难以入口,我想再重新准备一份。”
“这茯苓糕工序繁杂,你初次尝试便能成形,已属难得。”暄合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谦和,眼神里的冷然却始终未变,“你先进去吧,小姐叫你伺候用餐。”
“是……”
“这东西,正好我要往厨房去一趟,我帮你处置掉可好?”暄合猛地凑近她,不由分说便向那瓷碟探去。
施意绵眸光一凛,怎么可能叫她瞧见,倏然后撤三步,手中瓷碟稳稳护在身前,她笑着,语速急促却不失礼数:“暄合姐姐好意心领了,只是这糕点火候还需琢磨,妹妹自行处置便是。“”
她也没来得及再管暄合的表情,只是赶紧回住处要销毁要证据,此时千万不能暴露,若是暴露,别说任务,就宋绥宁那般性子,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索性暄合未曾跟过来。
施意绵踏进内室时,晨光正透过窗纸斜斜洒落,暄合正在为宋绥宁布餐。
宋绥宁端坐案前,一袭素雪纱衣被镀上淡金色的光晕,整个人如同冰雕玉砌般剔透生辉。
她眉似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长睫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浅淡阴影,唇色极淡,像初绽的花沾了晨露,偏生唇形极美,不点而朱。
美人脸上此刻未有什么别的表情,施意绵不确定暄合给她说过什么,心里也打鼓地厉害,可如今,正是不能心虚的时候。
“回来了?”宋绥宁忽然抬眸,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线中近乎透明,目光轻飘飘落在施意绵身上。
施意绵小步走过去,她微微偏过头,脸上绽开明媚笑意:“小姐,意绵来了。”
宋绥宁看着她,唇畔扬起一抹浅笑,似雪初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施意绵乖乖地低下头,好不恭顺:“小姐恕罪,意绵知错。”
“嗯。”宋绥宁看了一眼暄合,“你先去忙吧。”
暄合身形微滞,点头道:“暄合告退。”
“伺候我都不上心?”宋绥宁纤指一松,银箸落在青玉筷枕上,语气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那你整日都在为何事分了注意力?”
施意绵低声道:“小姐恕罪。
“今天似乎心情不好?”宋绥宁看着她,却未多做探究,“用过饭了么?”
施意绵如实道:“未曾。”
宋绥宁道:“坐,随我一起吃点。”
施意绵才发现今日的碗碟似乎真的多了一份,同时也怕这是处罚自己前的风平浪静。
她思绪如乱麻,连呼吸都窒住了,表情也沉默,待惶然抬首,却正撞进宋绥宁的眸光里,那人竟未出言责问,只是静静凝视着她,眼底不见往日凌厉,反倒凝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宋绥宁没有着急问自己,而是静静等着她。
施意绵妥协,也知道不说什么明显不好,便笑着开口打趣:“小姐,就是茯苓糕没做好而已啦,本想给您吃的,结果都被我搞砸了。”
“这等小事也值得你愁眉不展?”宋绥宁轻笑一声,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指尖轻点她微蹙的眉心,“那东西本就难做,既是你喜欢的,我叫人再做便是。”
施意绵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声音上扬几分,带着些惯有的撒娇委屈的意味:“那不是一般的茯苓糕,是给小姐的,自然是要好好做来的。”
“好了,忙活半天也未曾用饭,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宋绥宁起身拿过那只小碗,正要亲自给她盛饭来。
施意绵反应过来,顿时惊讶过度,站起身拦着她:“小姐,这事怎么能叫您来?”
“我没那么娇贵。”
宋绥宁已经将饭搁置在她桌上:“好好吃,过会儿好生收拾,我带你出去。”
施意绵沮丧道:“我还是好好研究茯苓糕吧。”
宋绥宁沉默片刻,问道:“你的价值并非在此,意绵,你有想过自己以后去做什么吗?”
施意绵说出了她心中的完美答案:“我想伺候小姐一辈子。”
宋绥宁浅笑一声:“我的手下都不是以伺候我为主要目标,她们想爬上高位,得到更多话语权,统领一方手下,或者是为复仇还是实现抱负,都有。意绵,你不该是谁的附属的,对吗?”
“或者,你愿意一辈子都屈居于人下,浑浑噩噩地随着他们的意愿做事吗?意绵,你真的愿意做那些事吗?”
施意绵未曾考虑过,任务是艰巨的,一个接着一个,她几乎没有停歇休息的时日,她也没有机会去考虑这些事,她自小奔波,一旦停下脚步自己就会万劫不复,如今她可以尚且依靠消耗透支体力换得一方清净,可自己衰老以后,她又该如何。
活不下去就死吧,她还想看看她父母何等人物,为何她一出生就将她抛弃。
于是宋绥宁听到了施意绵言辞恳切的话:“小姐,我愿意一辈子都跟着你的意愿做事,在你身下不算屈居,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施意绵还是第一次和宋绥宁一块用饭,她难免有些紧张,生怕自己粗俗惹得宋绥宁不快,便就成了大型模范秀,宋绥宁怎么动作她就跟着照做。
宋绥宁无奈,站起身:“你先吃,我去里屋换衣。”
“我伺候您?”施意绵也跟着起身。
宋绥宁微笑:“穿衣还让人伺候,施意绵,我说过多少次我不娇贵了?再记不住你就准备罚抄吧。”
施意绵默默记下:“哦。”
施意绵彻底放开手脚,这也太好吃了,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吃得格外尽兴,因着小时候流浪,她吃东西都是一等一地快,小时候都是和乱巷子野狗抢食为生,长大又是在一群男人中抢的大锅饭,抢食快,进食也快,她时常得意自己有这能耐,要不然自己早横死街头了,谁能想到那般处境的自己可以安然活到现在,还吃上这般的好饭。
宋绥宁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施意绵的动作,她想提醒她可以慢些吃,不要被噎到,会很难受,但她又转念一想,或许她这样的时日过得多了就不会这般焦急了。
或许,时日还长。
“意绵也要随着一起去么?”
暄合见施意绵在这里摇晃许久,终于忍不住朝她问道。
宋绥宁竟然没和暄合说过吗?施意绵尴尬地点点头:“小姐叫我在这等着一块出发。”
“意绵,咱们好歹要有准备的。”暄合的笑意变得木然,“你就打算穿这个去?”
她应该不清楚要穿什么吧,或是她要真的清楚,她们不也该怀疑自己是否为细作。
施意绵收起笑:“暄合姐姐,意绵不知。”
“意绵,不知道就要多问的,若暄合姐姐不问,正要出发见你着装不对,岂不是还要浪费时间等着你换,我们也就罢了,小姐也要一同等着吗?”
“是我考虑不周。”
“好了,意绵第一次那里知道这些,意绵,别放心上,我带你去换衣服。”
“是,麻烦暄合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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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