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这天,钢铁厂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厂子开始全面放假,除了保卫处每日两人值班外,整个钢铁厂都沉静了下来。
苏寒坐在黎渊的自行车后座,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那天吃饭的时候,想说的理想是什么?”黎渊几次想问,都被事岔开,这次终于有机会。
“嗯……”苏寒略一沉吟,说了实话,“我想当作家。”
“作家?”黎渊有些意外,想到苏寒的文笔,又觉得确实很适合她,苏寒是有当作家的潜力。
“写喜欢的故事,是个很美好的职业。”苏寒小时候偶尔编几个小故事,对这个职业充满向往。
“听着就很好,会有机会实现的。”她们都相信,荒唐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
地上有积雪,黎渊骑的不快,行了一段路,苏寒拍拍黎渊的背,“我驮你一段吧。”
苏寒是跟黎渊学的骑自行车,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没下雪,路也好骑。黎渊想说怕摔,又不想打消苏寒的兴致。
“等过了这个弯,前面是直路平荡点让你骑。”
黎渊抱着苏寒的腰时,整个人都在用力,她怕车子忽然倒了自己还能支撑着别俩人都摔了。苏寒的运动天赋似乎不错,晃晃悠悠骑了几十米,车子便稳了下来。
“怎么想驮我了?”
“要好久见不到你。”
过年假从除夕一直放到初七,初八赶上礼拜天休息日,又再休一天。整整九天的过年假,她们九天见不到彼此。
“我初一初五值班,初二得去姥姥家,初三答应黎洋陪她去河上滑冰,初四六七八都没事,到时候我去找你去玩。”
“嗯。”苏寒点头,“初四才能见到。”声音很小,但路上行人少,雪地安静,她的话顺着风飘到黎渊耳朵里。
“初三我带黎洋在炎护河上滑冰,一起来啊。”
苏寒没说话也没点头,她在前面骑车,黎渊没看到嘴角止不住扬起的人。
“要不初一的时候,我偷偷溜出去找你?咱俩吃炸丸子。”过年放假期间上班,每天给八毛钱加班费,初一来上班的还多送一份炸肉丸和白菜饺子。愿意初一来的人不少,但保卫处里就黎渊孙成玉没结婚,不用忙活家里应付人情往来。人胡师傅好歹还有个孩子牵挂,他俩纯火柴没头,光杆一个。
“我妈说加班费都给我自己留着,我攒了好几块,到时候咱俩去供销社给你买桃酥吃。”黎渊知道苏寒的工资也都是全部上交的,但苏妈妈每个月给她多少零花就不清楚了,不过能看得出苏寒很节俭。
黎渊看到苏寒的耳朵动了一下,她侧过头去瞧,这次看到苏寒绽开的嘴角。
黎渊搂着苏寒的腰,将人抱的更紧,车子眼看快骑到红星路,黎渊叫停了苏寒。两个人再次调换位置,然而这一次,黎渊却没往苏家骑。
“我们要去哪?”苏寒见黎渊调转车头换了方向。
“带你去个地方。”
冬天日短,苏寒担心黎渊回去的时候天彻底黑了,黎渊却没骑出去太远,车子顺着小路往前行了一段,来到了一个废弃仓库。
“这是钢铁厂的老仓库,后来火车改道不路过这里,这就荒废了,小时候爷爷带我来过这里巡检。”
她带苏寒溜进仓库,仓库不大里面除了一些大型淘汰的器物再无其它。黎渊带着苏寒来到一个铁架子后面,铁架子的位置能看清楚门口的情形,又能很好的隐藏自己,是仓库里最佳视野盲区。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苏寒感觉到黎渊的手在抖,她有点直觉的预感,但又不确定,心底涌上一丝莫名的悸动。
黎渊再次吻上了苏寒。
这几天她一直都想这样做,但却找不到机会,短暂的假期离别,预演了分离的思念。黎渊骑上车的时候,自己都觉得鬼使神差。她居然拉着苏寒来这里,就是为了亲她。
放在过去,她得叫这种行为是流氓行径。现在她们都没喝酒,她不知道苏寒会怎么想她,于是颤抖着双唇吻上她,却也只是相互贴合着,黎渊不敢再动。
苏寒感受到她的颤动,她的心也跟着抖,在黎渊轻轻蹭过来的时候,她捧起她的脸,加深了这一吻……
从仓库出来,天已擦黑。苏寒拉着黎渊的手,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月色掩盖着少女的羞涩,苏寒摸摸有些肿的嘴唇。
“天黑了,你快回家吧,太晚不安全。”
“好,我先送你回家。”黎渊等着苏寒上车,她是不可能给苏寒一个人扔在这的。
苏寒已经开始想念黎渊,虽然她还没有走。
这一段路,黎渊骑的更慢了,但还是很快就到了苏家。两个人在巷子口依依惜别,黎渊问她,“我初一来看你行吗?”
“初一我大哥回来。”
黎渊还没等遗憾惋惜,就听苏寒继续道:“我爸妈去车站接他,下午两点到,他们一点多就出门。”
黎渊眨眨眼,反应过来,笑容立时比刚才天上崩的烟花还灿烂,“那我一点多过来,你等我。”
黎渊回去的时候,车子骑的都要起飞了,心里美的直冒泡。回到家之后,看见黎洋还从兜里摸出一块糖给她。
“哇!姐你真好!”黎洋小孩子心性,有吃的就高兴。将大白兔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的黎洋又去看黎渊,“姐,你嘴咋肿了?”
“小孩子家家,少打听。”
黎洋不明所以,她姐这是跟人打架了?
“去,给我倒杯热水,明天姐心情好,还给你糖吃。”听到有糖,黎洋不纠结她姐的嘴为什么肿了,乐颠颠地跑出去端茶送水。
大年三十这天,黎家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团圆饭。家里的日子是一天天向好的,黎家四口人都觉得未来越来越有奔头。
这一年黎家放了千响的红鞭炮,黎家放完是原家,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玩玩闹闹,伴随着不绝的鞭炮声响彻炎城上空。
初一这天,黎渊早早起床,换上去年新做的蓝色工装服,这衣裳她妈给她压了一年箱底,今年她找出来还是八成新。黎渊想要穿白衬衫去上班,被她妈薅着领子回去换了个颜色,大过年的不准露白。等王红星同志看到黎渊没穿自己给她织的红毛衣,而是又换了一件卡其色的衬衫时,黎渊已经冲过来跪下磕头。
“爸爸妈妈过年好,祝爸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黎渊跪在那不起来,手掌向上,黎光明笑的合不拢嘴,把红包塞到她手上,“新的一年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
“你也心想事成,步步高升。”大过年不好骂孩子,王红星不跟她计较,将装了一块钱的红包塞到她手里。
黎渊收好红包,起身又给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精神的跟个革委会领头小将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家门。
“也不知道臭美啥,不穿毛衣不冷吗你?”
“不冷,有棉袄呢。”今时不同往日,黎渊坚持要风度。
“这孩子,往常恨不得给自己捂成个熊,大过年的抽什么风。”
黎洋是最高兴的,不仅有爸妈给的红包,还有姐姐给买的奶糖,好大一包,黎渊全给黎洋了。
“黎洋,把奶糖拿过来。”
“这是我姐给我买的!”
“知道,谁也不抢你的,你一下吃那么多哪行,留着,细水长流。”
黎洋眼巴巴看着她妈把奶糖又锁回柜子里去,砸吧砸吧嘴,早知道还不如让她姐给保管着。
黎渊到值班室时孙成玉还没来,等到快中午了,这老伙计才姗姗来迟。
“哎呀,你咋不晚上来。”
“那把你一人扔在这,我多过意不去。”
“行,知道就好,一会儿丸子别吃了。”
“嘿你这人!”孙成玉把帽子一摘,往桌上扔了个油纸包。“亏我有好东西还想着你。”
“这啥?”黎渊打开一看,里面一码齐四块长条的酥皮点心,她没见过这样的点心,凑近闻了闻,“好香啊。”
“我姑父拿来的,说是首都那面的点心,叫啥酥牛舌还是牛角来着,哎呀反正是咸甜的老好吃了。”
“咸甜?”黎渊没吃过这样的口味,“能好吃吗?”
“老好吃了,要不特意给你拿来的,尝尝。”黎渊就着油纸包掰下一小块尝一口,入口酥脆香一抿咸味里带着甜,好吃!
“咋样?”
“好吃。”她只吃了一口就给包了起来,孙成玉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倒,“给你拿的,吃吧不用留,我家还有。”
“好东西哪能吃独食。”
孙成玉以为她要拿回家,“你还挺孝顺。”
黎渊有点心虚,想着要不留两块晚上给爸妈拿回去?
中午食堂里的饺子和丸子都是提前做好冻起来的,食堂不开火,比外面冰窖都要冷。黎渊和孙成玉自己动手,给饺子下好,又把丸子热了。孙成玉想着在食堂就地儿吃完,黎渊却先行一步。
“我回去一趟,吃完饭再回来。”她摇晃下饭盒,“不能吃独食。”
孙成玉以为她又要回家给家人带,这下是真感慨黎渊挺顾家啊。“你放心去,吃完再回来。”
黎渊把饭盒用毛巾包好捂在怀里,带上点心骑车往苏家去。这次不慢悠悠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被她二十多分钟骑达。
苏家父母已经去车站接苏成了,苏寒一个人在家,黎渊来的时候,大院里还有别人。她一个姑娘来苏家旁人并没觉得不妥,只以为是来拜年的,顶多好奇一下又不是亲戚怎么大年初一就上门拜年。
“冷不冷?”黎渊一进屋,苏寒就给她倒了杯热水,水里还加了白糖。
“不冷。”黎渊脱下棉袄,从怀里将饭盒和纸包取出来。“你看还热乎不?”
苏寒没吃午饭,要等她大哥回来一起,眼下是真饿了,饭盒打开一大盒温热的饺子,上面盖着好多肉面丸子。
“你也吃。”苏寒拿来筷子,又从厨房拿了一小碗酥肉。这是她妈留给她中午垫肚子的,她没舍得吃,等着黎渊来。
俩人就这样在苏寒的小房间书桌上,头碰着头,吃起了新年第一顿午饭。
“这个说是首都人爱吃。”黎渊打开油纸包,捧到苏寒面前,“叫牛舌酥还是牛头酥来着,可好吃了,你尝尝。”
苏寒掰了一块咬一口,眼睛亮了亮,“好吃欸!”
“是吧,你吃。”黎渊把油纸包摆到苏寒面前,又继续掏兜,捧出一把大白兔,“奶糖,过年留着甜甜嘴。明天去我姥家,回来给你带驴打滚和蜜三刀。”
“好,你也吃。”苏寒把牛舌酥掰一大块,塞到黎渊嘴边。黎渊就着她的手吃下,真好吃啊。这年头油水少,大街上连个胖子都少见,这油香的点心丸子吃进嘴里,两个人觉得舌尖都跟着幸福的翘上天。
将饭盒里的饺子丸子吃干净,牛舌酥没舍得都吃,两个人吃了两块还剩两块,苏寒让黎渊带回去,黎渊想了想,分出一块,“一人一块,给爸妈尝尝。”
虽然每天都来苏家门口报道,但黎渊还是第一次进苏寒的房间,说是房间更像是堂屋中间隔出的一个小单间,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外再摆不下其它。吃过饭又简单收拾好,两人并排躺在小床上发呆。黎渊牵着苏寒的手,“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差不多两点半吧。”
黎渊略挺身子看了一眼闹钟,一点五十。她起身给闹钟定了个时,苏寒看着她折腾,“你调闹钟干什么?”
“定个两点二十的闹铃。”
将闹钟重新放到桌子上,黎渊躺倒在苏寒身边,亲亲她的脸又拉起她的手,“我们睡一会儿吧。”
昨晚上守岁熬了大半宿,早上又起个大早值班,她太困了。
苏寒跟着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又睁开眼,外头的阳光打进窗子,黎渊的长睫随着光影闪动,苏寒没忍住把摊开的手掌盖到她眼睛上,于是黎渊的睫毛挠过苏寒的手心。
有点痒。
苏寒看着黎渊睡着的模样,不似那天深夜时的朦胧模糊,黎渊的脸清晰明朗,苏寒忍不住靠近再靠近。
轻轻的一吻,落在她的唇边,苏寒无意打扰黎渊,奈何黎渊睡的并不沉,在苏寒的手摸过来时她隐隐约约就有感应。
接吻,是一件食髓知味的事。
黎渊睁开眼,对上还没来得及撤回去的苏寒。苏寒的眼神从受惊的小鹿到狡黠的小狐狸,黎渊抬手扶住她的脑袋,翻身上前,继续刚才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