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红星同志作战革委会之时,俞大篓子在钢铁厂也没闲着。二叔已经找过他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让他好自为之。俞奔慌了,他可听说黎渊昨天就从革委会出来了,现在医院躺着,已经证实了她是被冤枉的。受了这么大罪,不说出来之后会不会找自己闹事,就冲诬陷这一点,自己岂不是要跟着吃瓜落。
“周秘书,你可得帮帮我,你的关系硬面子大,当初这件事能成也是你帮忙在中调和的,苏寒我也听你的话把她拉进来了,你不能这个时候不管我啊!”
“闭嘴!”厂办外的护城河旁,周恒恪拽过俞奔来到柳树下,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你要不想蹲大狱,就不要把我扯进来,我是为你搭了关系,但我只是看在俞厂长的面子上,谁知道你会这么做。”
“你!是你让我找机会为难苏寒,我照你的意思做了啊!”
“我让你为难下苏寒,不是让你把人往死里整!投机倒把变卖公有财产,亏你想得出来,蠢的还收不了尾。你说说她们思想觉悟有问题就罢了,这也不需要证据,有我的关系在,革委会的人根本不会听她们解释。你可倒好,没有坐实的证据随便冤枉人偷东西,你当人和你一样蠢吗?”周恒恪一口气说完,他早想骂俞奔了,冷风灌进嘴里激的他咳嗽起来,“还拉上我,革委会的人会听你的吗?还是你认为你的那些堂姐妹会相信你?”
俞奔哑火了,拽过周恒恪乞求道:“周秘书,周大哥,你必须得帮我啊,黎渊她妈都已经去革委会闹了,真出事咱俩都完了!”
周恒恪已经后悔选俞奔当马前卒了,本来想着顺手泡个妞的事,没想到他人这么完蛋,还要自己擦屁股。“去革委会闹,她妈也是活够了。”周恒恪恢复了惯常的平淡表情,缓和下语气,“你去找一趟俞厂长,话里话外的意思,要他让我帮忙去革委会处理这件事,只要我出面,你就能安全无恙,能做到吗?”
俞奔这时候只管保住自己,哪里还在乎他们什么谋算。
“能!我这就去,我二叔不会真的不管我的。”
转过晌午,从厂长办公室出来的周恒恪饭都没顾得上吃,骑上自行车往革委会奔去。
革委会主任已经被吵闹的没招了,招待了一顿王红星同志的午饭,亲自写下清白书,叫了几个女小将,准备将人送回去。
王红星哪里肯依,吃完饭继续待在革委会,主任走哪她跟哪。直到周恒恪进来,主任像是见到了救星。
“哎呦周同志!你可算来了!”
周恒恪扶了扶眼镜,笑的斯文有礼,他一到就把主任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之后走过来问候王红星。
“这位想必就是黎渊同志的母亲吧,您好,我是厂办的周秘书,是厂长派我来的。”
王红星听到是钢铁厂来人了,肃起脸正襟危坐,“我知道俞奔是俞厂长的亲侄子,但这理不是这么论的,公道自在人心,我闺女清清白白做人,为了厂子大冬天快零下二十度在外面没黑天白晌的干活,给自己都累病了,结果竟然被这么诬陷栽赃,她的名声怎么办?我们好好的一个女同志,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我不管,厂长侄子这也不是第一次欺负我们了,我要个说法,不然我就报公安。”
“阿姨您先别急,公安不管这事,厂里有保卫处,而且这件事具体经过如何保卫处还在调查,现在来看真不是俞奔同志故意做的,顶多是他对小黎同志有些偏见,先入为主了。至于这盐怎么到的黎同志桌位上的,保卫处那面是说本来就下发了除雪盐,可能正好放在黎渊同志那里,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闹了个误会。而且宣传科已经找到丢掉的盐了,掉到桌下角落里去了,误会一场。”
“将近十斤盐,掉到哪里能这么大误会?”王红星冷笑,这拿人当傻子耍呢。
“阿姨啊,这件事呢真的是误会,继续闹下去,对黎渊没有好处,厂长已经声明,会公开说明事情原委,同时嘉奖黎渊这次的优秀表现。”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年底评选优秀职工没跑,明年黎渊要升二级工了吧?”
王红星沉默,周恒恪趁势继续道:“而且俞奔那面厂子也会有相应处罚,非要把他抓进去蹲笆篱子弄个鱼死网破多不好,俞厂长就这么一个侄子,老俞家的独苗,咱不能绝人家后。”
“我闺女也是我们老黎家的后,他这是先绝我们的后。”
周恒恪一噎,冲革委会主任一个眼色,对方会意上前一步,和善的语气下满是警告意味,“哎呀王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都说明是误会了,你还闹个没完,是要反/革命不成?”
这个时候革委会定谁是反/革命都是一句话的事,根本不用证据,说批斗你就批斗你。
打了巴掌,该给甜枣了,“我知道你们家是贫农出身,个顶个的为国奉献,是国家的好同志,但还是要为孩子的前途考虑啊。”革委会主任到底年岁在,知道对于一个父母来说最在意的是什么。
“把厂长一家得罪死有什么好处,不如现在面子里子都找回来,实惠落在口袋里才是真的。”主任将清白书递给王红星,周恒恪见状将厂长签过的俞奔处分书拿出来,上面证明因为俞奔工作疏忽,致使同志被牵连,特此警告处分,留厂察看。
王红星忍下不甘,接过清白书。革委会主任有一句话说的对,与其把厂长一家得罪死以后再被针对,不如承下这个情,到时候闺女年纪轻轻就是劳模明年还能升职,以后俞奔再针对她,众人都会想到今天的诬陷,谁还能相信?看看革委会主任和周秘书,王红星闭了闭眼,到底她们是民,民不与官斗,就是怕委屈了黎渊。
钢铁厂职工医院病房里,黎渊正躺在床上吃苏寒喂给她的黄桃罐头,黄灿灿的大黄桃配上甜水,冰冰凉凉的吃一口,黎渊感觉自己一点也不烧了。王红星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黎渊笑眯眯吃罐头这一幕,苏寒见到她起身有点手足无措,黎渊却还张着嘴,“咋不喂了?”
王红星没注意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接过苏寒手里的勺子继续给她喂了一口,放在平时早骂她“没手”的人,这次难得温柔体贴。王红星将革委会的决定和厂里的态度说完,叹气道:“渊子,妈怕委屈了你。”
黎渊听完半晌没言语,她接过清白书,见上面连苏寒那份也清楚的写明了,这才放下心来。
“苏寒和我一起受的罪,厂长对她有表示吗?”
王红星那点酸涩的情绪忽然就没了,黎渊一张嘴,她就心疼不起来这个大闺女了。
“那我没问。”
“哦没事,等我好了自己去问。”
王红星有点无语,“那俞奔,就这样了?说是处分,说撤就撤了,里外里白耍你一通。”
“这事根本扯不上蹲笆篱子的标准,这个结果已经算好了。”黎渊擦擦嘴,“至于以后事情究竟怎么个落听,且等我回去在议。”
王红星见黎渊看得开,放下了心,做父母的就怕自己没本事,孩子吃亏了不能讨回公道。
黎渊见她妈颇有愁容,起身摸摸她妈的手,“哎呦我最敬爱的王优秀模范同志,帮忙跑前跑后辛苦了,放心,我现在跟着俞熙安做事,她是俞厂长的亲闺女,顶看不上俞奔,这件事我不会太吃亏的,俞奔有他受的。”
“那人家是一家人,再怎么样还能全帮着你这外人啊。”
黎渊啧了两声,想说她妈还是小说看少了,那三国里可都讲过,亲兄弟为了皇位都能反目成仇互相残害,何况堂兄妹。以她这段时间对俞熙安的了解,此人很有志向,心思又细,不是会为了这点快看不见的血缘亲情是非不分的人,更何况俞奔和她还有利益冲突。
“你放心,我有数呢,吃不了亏。”她抱了抱王红星,“你看我就在这躺着,就有妈妈帮我摆平了这么多事,比我自己去都管用。”
王红星听的受用,揉了揉黎渊的脑袋,“也不看你妈是谁。”
“对,我妈是优秀模范、劳模标兵、妇女楷模、我党精英,所以下午去上班吗?”
被黎渊这么一说,王红星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上班了,虽然老黎去请了假,但还得自己去一趟,不然不放心她们组的进度。
“不和你说了,我得上班去了,你好好休息。”王红星说着站起身,从兜里掏出点钱票,“小苏啊,这两天麻烦你照顾她了,晚上你们想吃点啥自己买,别客气啊。”
苏寒摆手不要,“阿姨,我妈给我留钱了。”
“这孩子,你帮忙照顾黎渊,哪能还让你花钱。”
“就是,拿着吧。”黎渊重新躺回床上,帮腔道。
最终苏寒收下了黎母给的钱票,等到病房里就剩两人的时候,黎渊伸了个懒腰。
“还是不上班舒服啊。”
苏寒刚才见她对妈妈撒娇,觉得稀奇又可爱,黎渊抬眼对上苏寒似笑非笑的脸,她也跟着笑:“嘿嘿,不上班真好。”
“我还以为你要当劳模呢。”
“当劳模有什么好,谁不知道舒服不如倒着。”
“那你还这么拼命?”
苏寒可看见黎渊除雪的时候,比保卫处的男同志都卖力积极。
“那不是为了升级别涨工资嘛,而且……”黎渊顿住,眨巴眨巴眼睛,苏寒在旁笑看着她,“而且什么?”
“嗯,反正就得努力嘛。”
“而且俞熙安还督促你上进,看着你拼命。”
“哎你咋知道?”黎渊问出口,想到自己溜达玩的时候见到俞熙安就跟逃学生见班主任似的,随即了然,这是暴露了。
“她一个技术员,没事盯着你保卫干事认真工作干吗?”
“嗯……”黎渊拖长音调,摆手让苏寒凑近些。苏寒笑着凑过去,盯着黎渊明亮忽闪的眼睛。“她招安我,我觉得俞熙安志不在技术部,跟着她比闷头在厂子里傻干有意思。”
“有意思?”
“对啊,女厂长,想想是不是很酷?”
原来俞熙安志在于此啊,苏寒想到她这个人,倒是很符合她。
“那你呢?”
“什么?”
“你想当什么?”
黎渊倒是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保卫处处长吗?好像一个确切的职位又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没想好,反正先干着呗,你看生活一点不单调了不是吗。”
苏寒抿唇,是不单调了,先进革委会又进医院,这生活有点过于刺激。
“你看的倒是开。”
“不看开怎么办呢,日子总要过下去。”黎渊目光望远,“待我们好好休养生息,回厂子,杀他个片甲不留。”
她学着样板戏里的模样,剑指虚空一划,苏寒被她逗笑。笑过后,苏寒问起她早就想提的事。
“在禁闭室里的时候,你是梦到了什么吗?”
黎渊一愣,禁闭室?她做了什么梦?
经过苏寒一说,黎渊似乎回忆起了一些碎片,窒息感,很强烈的窒息感,刻入骨髓般深刻,就像是她要被淹死了一般。然后有人喊她,她听到了苏寒的名字。
“苏寒?”
“嗯?”
对上苏寒的眼睛,黎渊有片刻怔愣,那一瞬间的感觉,她说不出来,仿佛不像是现在的她们,又似乎是她们。遥远又深刻的感受,抓取着她的感知和记忆。
她伸出手抓向虚空,苏寒去接她,这一接握住了黎渊的手。
“黎渊?”
黎渊。她喜欢苏寒叫她的名字,每次听到,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黎渊握住她的手,定定地望着苏寒,那眼神变换,仿佛要把苏寒盯穿。
苏寒同样回望,思绪翻涌,她们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正在起伏跌宕,彼此交握的手,传递着身体的热量,苏寒同样描绘不出这种感觉。但在此之前,在母亲还没有把外祖家的书全部烧光之前,她看过的小说里描写过这样的感觉。
“心动,悸动,暧昧的情绪环绕在她们周围,于是人们哼唱喝彩,在篝火前跳舞欢笑,她们说,这所有的情绪皆来自于心的指引,心在告诉你,这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