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老术士的口供,苏寒和离渊片刻不敢耽搁,带着人赶往京都城外的一座古寺里,孩子们都被关在里面,十八个孩子没有凑齐因此她们得到的消息是,孩子们还没有被献祭。然而当苏寒打开地窖大门时,怎么算都少了两个。负责看管的是庙里的庙祝,负责运送孩子的则是庙里的戒律堂方丈,在苏寒严刑拷打下招供,少的两个孩子,早就被二皇子的人带走了。二皇子听了术士的话,想用童男童女的血炼丹,后来炼丹失败了,说是百姓的孩子命格不贵,这才开始抓达官显贵家的子女。至于最开始的那两个孩子,早已在炼丹炉里化了灰。
在场之人听罢都沉默了,那么小的孩子,被活活烧死啊。苏寒握紧拳头,刚才在二皇子府她就应该先打他一顿,皇帝是不会对他动刑的,就是处死他都算便宜他了,何况现在来看,皇帝甚至没有处死他的意思。
苏寒让人将孩子一一送回家,又着手下送些银钱于百姓家的孩子,尤其是已经死去的那两户,每户多封了五百两,钱财换不来孩子的命,只能算她自己的一点心意。主持方丈得知此事悔愧自己不查之过,在举行超度孩子们的法事后不久便圆寂了。
京都幼童丢失案告破,虽然府衙未明贴公示,但随着一家又一家的高门贵府被抄家,坊间早已流言四起,为何各家孩童八字会被贼人所知?原来是管理户籍的户部司出了内贼!还是受统管六部的中书令指使。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在这流言声中,又混杂出指向宫中的言论。户部司郎中听谁的?中书令又是何人才能调动?他们偷孩子干什么?必然是朝堂上更有本事的人,高门显贵甚或天皇贵胄!比如前些时日盛传的,太子殿下。至于他偷这些生辰特别的孩子做什么,老百姓只觉后背一阵发寒,不敢想象啊……
苏寒早就安排人在各酒坊茶肆这等谣言传播最为猖獗之地蹲守,他们也不将人就地抓捕,而是跟踪传的最欢和消息频出的那些子挑事之人,等到无人角落再将其抓获,随后送往巡防营大牢,由鸢五亲自审问。
鸢五行伍出身,有的是狠厉手段,只对那些人动了动军法,他们便什么都招了。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这些人竟然是五皇子派来的。
鸢五审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五皇子才十六吧?眼看着哥哥们斗来争去的,也想从中搅和搅和分得几分利益,果然天家无父子兄弟啊,这么想的同时她又有些心疼秦四。皇室争权夺势,闹出多少事端,桩桩件件都是想要对方性命,仿佛任何人都是对手敌人,防不准从哪里就射出一支冷箭。鸢五在心里叹气,将抓住的人交给大理寺处理,她家将军现在够忙的,这点小事还是不要麻烦她了。至于自己,能做多一点就多一点,能监看严一些就严一些。她是镇国公府的人,不站队谁更从不对太子有何期待,但秦四现在是太子妃,她便希望她能好一些,连带着对东宫,对涉及到太子的一切都多上了心。
如果太子真有个什么,秦四的日子怕是会更不好过。
皇帝近来的日子才是真不好过,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一串儿子被卷入这见不得人的丑事里,说白了都是为了自己这个位置。他还没死呢,他们就这般迫不及待。尤其在离渊回来后告诉他,说那术士用孩童炼丹,而他们所布阵法竟然能损害自己寿元时,他是真动了杀心。老二素日是个良善的孩子,他最开始也想不通,这么阴毒狠绝的事怎么会是他的儿子所为?后来他就理解了,他也为权势疯狂过,他们都是他的儿子,都想要自己的天下,这不奇怪,但是有些东西他可以主动给,他们凭本事争抢自己手里分出去的那些也可以,但是想谋害自己取而代之,那就是触碰到了底线。
“传旨,崔岩罔顾人伦,草菅人命,崔岩一族满门抄斩,崔氏一脉三代不得科举,承恩伯降为子爵,爵位不予再继。”他顿了顿,继续道:“淮王废去王位,闭门思过,无旨任何人不得踏出府门一步。他府上有个术士,就用他为老二清清心吧。”
听令的太监侯在下方,等着皇帝喝了口茶,继续道:“扔到他那炼丹炉里,让老二亲自烧。”
宣旨太监领命退下,皇帝目光幽森,盯着手边的奏疏,那是四皇子写的《承平宣文祭书》。他想要在学士阁修著通史,请旨允准。
平宣王是古时以仁孝和爱闻名的贤君,尤为著名的典故是平宣王病榻侍母,衣不解带亲侍左右,月余不辍,孝感众人以此为名传。
皇帝望着那奏疏许久,方才开口:“朕有多久未见祥妃了?”
祥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原吏部尚书之女,老尚书去后,只有一个兄长还在六部做官,其余子弟多于京中闲散,近年来靠着二皇子的帮衬才慢慢谋得几处要职,势力却已不如从前。
“陛下可要召见祥妃娘娘?”
“朕记得,祥妃十八岁就进了王府。”他语气幽幽,似乎带着惋惜。侍候近前的太监总管不敢多言,只老实回话:“是,祥妃娘娘十八入得王府。”
“告诉祥妃,今夜朕去她那用膳。”
因着舆论风波不断,孩童丢失案的结案公示还是张贴了出去,作为主谋的崔岩,全家被斩首示众,此案至此落幕。皇帝下旨谁人再多议论牵扯无辜,一律同罪。而在看似无人在意之处,祥妃娘娘殁了。二皇子特准出府服丧,待祥妃入土安葬后再回府守孝。
此案离渊全程参与,从查案到解救孩子,再到朝堂上的官司,以及皇帝最后的处置。这一切的一切都犹如加码的秤砣慢慢缀在她心上,她已经很久未去过丹房,炼丹炉冷了下来,她向皇帝告假,称病在家。她也念往生经,超度也好悔过也罢,离渊觉得越来越疲惫。
谢平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诏狱中。二皇子被废搜府禁足本惹得议论纷纷,后来皇帝下旨不准再议,明面上所有人暂时消停下来。皇帝没有追究四皇子甚至替他隐瞒下所有,只让二皇子当了这个幕后的主犯,众人只以为皇帝心疼儿子才对二皇子从轻发落,却不知真正心疼的,却不是这个儿子。
而从始至终没有动作的大皇子虽然得了皇帝的夸赞,但却没有更增权势,离渊看出来了,皇帝眼中的隐忧和顾虑,他是将大皇子当成昔年的自己了,最后只有他置身事外,片叶不沾身,怎么可能?皇帝至此已经不相信有谁是清白干净的了。
离渊心里生出一丝悲凉。
隐藏真相的真相大白后,苏寒再次被派往边疆替天子巡视。她启程之前来看离渊,这时的离渊还算精神,也未见病容,苏寒知道她厌倦了,告假称病不过是不想掺和到这趟浑水里的托辞。
“不若我去奏请陛下,让你随军前往,也好散散心?”
彼时正值初秋,国师府的院落里黄叶漫漫,离渊没有让人打扫,她想看四时节气里的轮回生发。二人坐在院落的石台椅上,离渊靠着苏寒,牵起她的手,“多事之秋,你我有任何异动,恐皇上再生疑虑。”
苏寒深深呼吸,握住离渊的手,“有时我想,不若就常驻边关,你同我一起,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离渊鼻子发酸,她忍下哽咽,“边关苦寒,我可不去。”边关苦寒,她舍不得苏寒去发配受苦。
她想回山里了,过自由平静的生活。
可她舍不得苏寒。
“苏寒,如果有一日,你会不会卸下兵权,我们一同山林四海,闲游天下?”
苏寒目光有一瞬的向往,随即是犹豫和顾虑,她不贪恋权势,但她不敢也不能将镇国公府的百年基业放手不管。爷爷临终前的嘱托,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离渊看到了她眼中的犹豫,她知道苏寒的责任和牵挂,原也是她想听一句苏寒哄自己的话罢了。
只是纵使玩笑,也是带着真心的期许。
可是这就是苏寒啊,一诺千金,苏寒诚实,她喜欢苏寒的真诚。
“看你紧张的,玩笑话罢了。别担心我,安心去巡视,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离渊点着苏寒的鼻头,像是宠溺小孩子一般。
苏寒想说些什么,她觉得她该说点什么,哪怕是对离渊诉说衷情,可是她张了张口,女儿家的情话她从未说过,也实在羞于宣之于口,比起说她更愿意做些什么。
“等我回来离渊。”她紧了紧握住离渊的手,等回来后,她要认真谋划一下她和离渊的未来。“等我回来,给我做红虾羹可好?”
苏寒喜欢食虾,但剥皮麻烦,这种将虾肉碾成糜放到口蘑里蒸煮的菜很合她口味,这还是离渊独创的。
“好,给你做。”手指交握,仿佛如此就能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缠绕。
“苏寒,我等你回来。”
苏寒启程去往边塞,离渊撑着的精神像是终于可以松懈了一般,也可以说是终于垮了下来。国师告病,闭门谢客。而在她闭门一个月后,二皇子暴毙于府中,太医上报为忧伤过度饮酒过量,心绪波动猝死夜间。
聂芸娘告诉离渊这个消息时,离渊没有说什么,在祥妃死后,她就猜到二皇子命不久矣。前朝后宫勾结串联,皇帝不会相信祥妃是无辜的,对他起了杀心的人,他又怎么会留着。更何况在他亲审二皇子时,对方说的那些可以称之为大逆不道的言论。给足体面,皇帝会觉得自己已然仁至义尽。
二皇子的死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皇帝没有以亲王封号为其下葬,只以皇子之礼将他葬到祥妃墓旁。
皇帝钦点太子主持丧礼,而在二皇子的丧礼结束后不久,国师府迎来了一位客人,秦迎瑞登门拜访。太子妃驾到自然不能再谢客,聂芸娘将人迎进后院林园,秦迎瑞见到的就是脸色苍白,但却不见病容的离渊,那感觉如何说呢?秦迎瑞以为离渊修仙即将要去渡劫了。
“离国师,你还好吗?”
“无碍。”
离渊笑笑,随即关心道:“你还好吗?”
她没有称太子妃,秦迎瑞心里涌起一股熟悉的温暖,这是真的在关心自己,就像是昔年自己于镇**中,鸢五苏寒对她的关心一样。
她想说不好,但对着这样的离渊,她又无法开口。
“有事要我帮忙?”离渊看出她的情绪,主动询问。
自从主持了二皇子的丧仪之后,太子越发偏执,疑心病也越来越重,整个人都有些草木皆兵。秦迎瑞知道这事定然不是对外宣称的这样简单,但事情他们私下查过,每次在关键阶段不是线索断了,就是指向二皇子,越是这样,太子的疑心病就越重。太子本想去找苏寒,但苏寒这时候被派往了边塞,离渊又告病,二人突然都无法见人,又加重了他的怀疑。
秦迎瑞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都告诉了离渊,包括太子的近况。
“你想知道真相?”
“我既已嫁给太子,忠远伯府便是太子一脉,我不能不为他考虑。”
“迎瑞,你后悔吗?”
秦迎瑞有片刻默然,语气无奈道:“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呢。离师我不瞒你,其实这次是母后让我来的,她想见见你,但听闻你病着,她不好出宫,才让我来瞧瞧。”
皇后,那便不奇怪了。应该是从提到四皇子开始,她就察觉出不对劲来,毕竟后宫之主,在皇帝身边几十年,许多事是瞒不过她的。
“皇后娘娘没有同你们说过什么吗?”
“她说若想要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整日在宫里疑神疑鬼有什么用,作些没出息的样子,离渊生病了又不是人没了,东宫太子亲自登门,她怎会不见。当然后面的话秦迎瑞没有说出来。
自己去查,又告诉秦四想来看她。离渊笑了笑,皇后不愧是皇后,比当王妃时更要精明。
她自己不说,让儿子处理,是为让他立住。知道秦四和她们有旧,故而让她前来问明,她们顾全情谊若真如实相告,有一次就有第二次,长此以往即为太子所用。之前便是如此,慢慢地所有人都会觉得她们是心向太子的。
离渊向后一仰,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聂芸娘适时出现,为她盖上大氅,秋日的天已然有些寒凉。
秦迎瑞坐在离渊的对面,看了她一会儿,见对方似乎睡着了,张张口,索性坐在国师府喝茶吧。秦迎瑞环顾四周,枯叶古树,说不出来的凄凉,但也是难得的寂静。她都好久没感受过这般的安静祥和,秦迎瑞不急了,开始跟着享受起难得的闲暇时光。
等她喝完一盏茶,再去看离渊,见人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只是怎么感觉整个人丝毫没有起伏。秦迎瑞心中一凛,看着离渊苍白的面色,没来由的有点慌,她上前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探探离渊的鼻息。
“活着呢。”
离渊声音飘然传来,秦迎瑞被吓了一跳,抚着心口,“离师,你真是!我以为你羽化成仙了。”
离渊笑:“成不了仙了。”
她去瞧秦迎瑞,有多久没见她这副模样了,俏皮的嗔怪就像过去在镇**中时一般。
离渊抬首向天空看去,国师府的高墙将天顶定格四方。
“我见青穹不见云,去留茫茫无处寻。”
秦迎瑞琢磨这两句诗的意思,离渊坐起身,一指旁边的矮凳。
“迎瑞坐吧,我将知道的都告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