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悄无声息的春去秋来中流逝。
离渊如愿和苏寒做起了朋友。应该是朋友,一起谈古论今,偶有书信往来,虽不至推心置腹,但已可把酒言欢。
离渊喜欢和苏寒待在一起,由心而发的自在舒服。
每个人自身都有气场,人的生长环境不同,心智品性各异,所以每个人的气场都有差异。比如皇帝虽贵为天子,但和他待在一起总觉得压抑不畅。和苏寒就不会,苏寒的气息是温暖的,离渊给她看过手相,苏寒是可以长命百岁的,只是她慧纹深长有杂,明显思虑过重。
“慧极必伤。”离渊拍下苏寒伸过来的手,“你已经很好了,比大多男子还要好太多,苏家交到其他人手上,不会做的比你更好。”
苏寒敛起笑,低头吃了口清凉饮。这也是离渊倒弄出来的,冰块捣碎加上蜂蜜牛乳和红豆,夏天吃起来凉爽清甜。
“离国师可真厉害。”
离渊是熟悉之后才发现,苏寒一本正经的夸起人来,特别像阴阳怪气。虽然她问过几个年轻一些的同僚,大家并未有此感觉,倒是听取了一片苏将军为人诚实可靠的夸赞。
“你讽刺我?”
“我在夸你。”
“小苏将军,你好厉害,好有本领……”
“停!”苏寒一把捂住离渊的嘴,紧急制止她继续下去的话。“我和你说话就这样吗?”
离渊给了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苏寒摸摸耳朵,叹了口气:“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同我说这些,谢谢你。”离渊洞察人心的本事她还是很佩服的,她也不是第一次看透自己的心思,只是离渊从来不点破,总是拐弯的劝慰自己。过去,苏寒压力多大也只有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她觉得,离渊应该也懂她。
有一个人懂得自己,总是件让人舒心的事。
两个人坐在京畿大营后山的小溪边,山间清凉幽静,不时有风吹过,安逸又舒服。
“好吃吗?”
“很好吃。”苏寒板起脸,没有表情会显得严肃认真。
离渊笑的更开心了,她大早上特意做好又从京都拎到京郊的辛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苏寒,苏寒。你为什么单名一个寒字?”离渊早就想问,托腮盯着苏寒貌似不经意地开口:“不会是因为你是大寒那日生的吧?”
“你怎么知道?”
离渊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替皇帝给朝臣看命的事,事实朝中重臣的八字她都有,了然记于心的倒是不多,苏寒是一个。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年历我自然熟记。”离渊避重就轻,苏寒便没继续追问她怎么知晓自己的生辰。
“是,我生在大寒时节,父亲便为我取名为寒。”
“苏寒苏寒,寒有坚韧之意,且五行属水与你命格相合,静水流深沉着有度,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好名字。”离渊点着脑袋想到了什么,笑的开怀,“幸亏你生在大寒,你要是生在立春秋分,岂不是要叫苏春分苏秋分?还是苏寒最好听。”寒还有高处不胜寒之意,不过离渊可不会在此时说这个,这些日子相处她发现了,苏寒是需要鼓励和肯定的性格,总不能让人将父母取的名字就这样改了,还不如多予肯定。
苏寒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同什么五行八字有关,她愣了下,收回飘远的思绪,顺口应道:“霜降谷雨白露,这些也都挺好听的。”
“是好听,但是苏寒最霸气,听着就是个常胜将军的名字。”
苏寒看着言之凿凿作证她名字好听的人,笑意更深。“确实,我也觉得苏寒最好听。你为何叫离渊?离为火,渊为水,水火一堂?”那不是不容吗?
“我的名字没有这么多讲究。”离渊一摆手满不在意,她命格特殊,自信不受所缚。“就是字面的意思,我师父说希望我远离深渊,所以就叫离渊。”
苏寒眨巴着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夸才能听起来由衷又赞叹。她没听离渊讲述过自己的家世,只闻听过她是下山修行的道人,便也没人问过她的父母家人。
就在苏寒还掂量怎么接话时,离渊已经开始下一个话题,“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下次给你带。” 离渊来京郊散心的频率从每月一次到每七日一次,只要她来定会去见苏寒,给她送些吃的喝的,两个人再一同天南海北的聊聊天。
“啊?”苏寒下意识说:“喝酒吧。”
“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苏寒不去看她,盯着山间的小溪流瞧的认真,“忽然有点想了。”
离渊也不戳破她,别别扭扭的小孩,苏寒比她小三岁,离渊有时候逗她,就会喊她,你这小孩。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喝酒。”
苏寒的眼睛立刻从小溪转到了小渊,“那你总说想喝点。”
“我只是想要同你喝酒。”这下轮到离渊不自在了,她起身一反常态的摸了下苏寒的脑袋,“我走了小孩。”
苏寒在她身后,动动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看着离渊先行离开的背影,自语道:“你才是小孩。
苏寒掰着手指头数到了第九天,离渊依旧没有来。她有些不放心,招人来问朝中动向。她虽然不上朝,但朝上的一举一动还是留意的,因此安排了心腹传送消息。得知朝堂京都没有任何异样后,苏寒放心了不少,随即心里又毛躁,离渊从来不爽约,就算有事耽搁也会飞鸽送来书信。于是京畿大营的校官发现,主帅这几日总喜欢盯着天空看。可惜连着几日阴云密布的,没有风和日丽的光景,也不知道苏将军在瞧什么。
离渊确实有事耽搁,聂芸娘来了。
自那日青云观一别,聂芸娘算拜在云隐门下,每日修习道法听经学术,如今三年期满,云隐师太让她可自行下山游历。聂芸娘本不愿再出山门,云隐提议可以让她来找离渊,若有需要也能在旁助她一臂之力。
云隐对离渊处境的担忧聂芸娘不是没有察觉,如今听到师父这样说,自然答应。
“你能来甚好,师姐果然还是想着我的。”离渊乐得见到聂芸娘如此,比三年前她开朗闲适了许多,眉间仇纹消散,整个人松弛了不少。聂芸娘依旧话不多,离渊说话她便安静立于一旁淡淡微笑。“芸娘,见你如此,真为你感到高兴。”离渊说的真诚,聂芸娘想到当日那个对自己施以援手的姑娘,心里泛起感动。“虽然感谢的话不好总说,但是离师,还是要多谢你。”
离渊笑容更深了几分,看来青云观的修行还是很有用的,聂芸娘没有将再造之恩无以为报的话挂在嘴上,她该是明白,真正救赎她的是她自己,最应该感谢的也是这么多年没放弃好好活着的自己。离渊摆手,“我现在安逸的很,你来咱们正好一道享受下这人间烟火气,我这国师府一个人住太空荡,你还能陪我做个伴。”离渊的国师府在京都权贵云集的北都区,是皇帝御赐的宅邸,高门叠院,不胜繁华,离累世公卿的镇国公府仅一街之隔。
想到国公府,离渊算了下时间,今日本是要去京郊的日子,如今聂芸娘来了,总不好将人独自抛下。她先让芸娘自己随意逛逛宅子,喜欢哪里就在哪里住下。自己则来到书房,养的信鸽飞雪跳在窗台上,离渊摸了下鸽子,本准备给苏寒写信告知她晚几日去,想了想,停下手中的动作,随意抓了把小米喂给飞雪,手指点点它的小脑袋,“你说,她会来找我吗?”
聂芸娘选了个靠近竹林又距离渊最近的屋子住下,离渊最近一批丹药已经炼好送上,如今她闲来无事正好可以带人在京都游玩一番。聂芸娘还是第一次来此,纵然在青云观三年将她性格磨的更加沉静,但初来到西翼最繁华的都城,仍旧不免被眼前的烟火热闹吸引。
一连三日,离渊带着聂芸娘将城中所有名楼酒肆,湖河游社一一玩遍,除了青楼花苑,能去的地方两人几乎都逛了一遭。尤其去酒楼诗社时,不免被一些朝中同僚认出,离渊向来独来独往,还是第一次身边跟着人,见两人举止又不似主仆,倒像是相熟的姐妹,不少人便暗暗猜测起聂芸娘的身份。
风言风语传到苏寒耳中时,苏寒已差人去往国师府问候。
“你是说,她最近一直和姑娘游玩逛街?”
报信的是苏寒的暗探,苏家几代公爵,自有手段。暗探和暗卫一般都是苏寒用来处理要事时才用到的。
“是,属下亲眼所见,两人泛舟而归,离国师看起来气色甚佳,和那名女子有说有笑。”暗探不知将军何意,只将军让他去探查时提过要看离渊气色身体如何,发生了什么在做何事,他便将看到的一一回禀。
“很好。”苏寒沉下脸,“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暗探行礼告退,明明听着主子夸赞,怎么感觉寒气森森的。
“来人。”
苏寒招人前来,本想让去把前往国师府问候的人召回,想了想还是作罢。“召集全军,加练。”
离渊回府,正遇到轻衣便行候在前厅的苏寒贴身侍卫鸢五。
“离国师,我家将军差我前来探望国师,并有书信奉上。”
离渊瞧着今日格外有礼的年轻女军士,笑容灿烂,接过信还封了两锭银子给对方,“辛苦你了鸢侍卫,回去路上喝点茶水歇歇脚。”
鸢五本想推辞,想到将军这两日魂不守舍的样子,又心安理得收下了银子,随即望向一同跟进来的聂芸娘。“不知这位姑娘是?”
离渊称云隐为师姐,云隐又是聂芸娘的师父,按照辈分确实该称呼一声师侄女,离渊也没多想,随口答道:“我侄女。”
鸢五错愕了一瞬,聂芸娘看着就比离渊年长,不过她也没多问,只是冲人一抱拳,“既如此便不打扰了,在下告辞。”
聂芸娘没想到离渊会如此说,待人走后,吞吞吐吐地唤道:“离师……”
离渊心思被信吸引,也没多作解释,“你师父是我师姐,你不就是师侄女吗,和他们说太多麻烦,以后就这么论了。”
聂芸娘无奈,她素来知晓离渊不拘惯了,只能随着应下。
离渊回房后展开书信,信里只有四个字:你可安好
苏寒初始习字应当学的是小篆,后来应该为了不让字迹显得过于娟秀,又练了隶书。故而字写的板板正正却又很温柔有力,苏寒的字很特别,离渊总是能一眼认出。你可安好?好不容易等来信,结果只有四个字,离渊有点堵得慌,可想到苏寒的性格,能让鸢五亲自送来这四个字,已然很是不易。她还记得皇帝说过苏寒耿直,别人上奏还会加如“恳请陛下如何保重龙体如何照顾自己,臣甚牵挂”之类的话,只有苏寒每次都规规矩矩的四个字“恭请圣安”。
离渊心里忽而生出了些欢喜。
她走到窗台旁,飞雪探着小脑袋咕咕两声。她点点对方的头,“你很喜欢四个字的说话吗?”
鸢五从小跟着苏寒一起长大,比苏寒还早习武,本来她是保护苏寒的护卫,自从苏寒的大哥去世后,她就随着苏寒一同入伍从军,如今是苏寒贴身的护卫官。
“侄女?”苏寒有些不可置信,看鸢五说的认真,她想了下离渊的性格,“她别是哄骗你的吧。”
“属下见那姑娘听闻也有些错愕,想来离国师说的并不真,不过离国师收到信还是很欢喜的,她还给属下封了银子打赏。”
苏寒不免多看了几眼鸢五,不愧是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打小苏寒就觉得鸢五聪明。
“一会儿自己去账上支银子,差事办的很好。”
“是,多谢将军。”
“等下。”刚准备退下的人停住,苏寒负手走过来,漫不经心道:“她没有什么话让你带回来吗?”
鸢五想了想,“没有,不过离国师看起来,挺着急看信的。”
“没有”落下的那点不悦,被后面的话冲散,挥手让鸢五退下时,苏寒又恢复了往日淡淡的语气:“再多支一个月的月银。”
“多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