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七年(341 年 )八月初十日
盛夏的日头像团火球,烤得地面发烫,连村口的老槐树都耷拉着叶子,没了往日的生机。村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 自上月羯吏上门征收双倍夏赋后,家家户户都人心惶惶,藏在罐子里的粮食少得可怜,连野菜粥都快喝不上了。刘霖刚帮着大父给田里的粟苗浇完水,裤脚沾满了泥水,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刚走到村口,就听见一阵粗鲁的呵斥声,夹杂着哭喊声,从张老汉家的方向传来。
“出什么事了?” 大父扶着腰,喘着气问。刘霖心里一紧,拉着大父快步往张老汉家走 —— 张老汉和大父是老相识,家里只有父子俩,儿子张二郎刚满十八岁,靠着两亩薄田过活,比刘家还要贫困,上次交赋时就没凑够,这次怕是要出事。
还没走到张老汉家门口,就看见围了不少村民,都低着头,脸上满是恐惧,没人敢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叹息声,在燥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刘霖挤开人群,往里一看,心瞬间揪紧了 —— 张老汉跪在自家院门口的泥地上,身上的粗布衣裳沾满了尘土,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正对着两名羯吏磕头,额头磕得通红,声音带着哭腔:“上吏,求您行行好,家里真的没粮了!粟苗还没成熟,连野菜都挖不到了,能不能宽限到秋收后?秋收了我一定交,就算砸锅卖铁也交!”
为首的羯吏正是上月去刘家勒索的横肉小吏,他手里甩着马鞭,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张老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宽限?陛下要修宫殿,耽误了工期,你担得起吗?不交税就是抗税,打死你这老东西也活该!”
话音刚落,横肉小吏抬起脚,狠狠踹在张老汉的胸口。张老汉本就年迈体弱,哪里禁得住这一脚,“噗通” 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
“爹!” 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张二郎从田里赶回来,手里还握着锄头,看到父亲被打,眼睛瞬间红了,扔下锄头就冲了过去,想扶起张老汉,“你们凭什么打我爹!”
“哟,还敢反抗?” 另一名瘦高羯吏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上前一步,手起刀落,张二郎躲闪不及,手臂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袖子。张二郎疼得闷哼一声,却没后退,咬着牙想夺刀,却被瘦高羯吏一脚踹在膝盖上,“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
“二郎!” 张老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护着儿子,却被横肉小吏一马鞭抽在背上。“啪” 的一声脆响,粗布衣裳瞬间被抽破,露出里面青紫的皮肉,一道血痕立刻渗了出来。横肉小吏像是觉得不够解气,握着马鞭,对着张老汉劈头盖脸地抽打起来,马鞭带着风声,落在张老汉的头上、背上、腿上,每一下都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和张老汉的惨叫。
“别打了!别打了!” 张二郎跪在地上,看着父亲被打得浑身是血,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流,却无能为力,只能不停磕头,“上吏,我交!我一定交!求您别打我爹了!”
可羯吏根本不理会他的哀求,横肉小吏打得更凶了,马鞭上沾了血,甩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珠。张老汉渐渐没了力气惨叫,身体蜷缩在地上,像个破布娃娃,花白的头发被血染红,贴在脸上,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显然已经奄奄一息。
围在旁边的村民们都低下了头,有人偷偷抹眼泪,有人攥紧了拳头,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 上次李老三只是顶撞了羯吏,就被打得半个月起不了床;这次张老汉抗税,谁要是敢管,说不定会被一起抓去充军,甚至丢了性命。刘霖站在人群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都渗了出来,却感觉不到疼 —— 他看着张老汉浑身是血的模样,看着张二郎绝望的眼泪,看着羯吏嚣张的嘴脸,心里的悲愤像火焰一样烧遍全身,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
他想起上个月自家被勒索时的场景,想起娘被抢走的银手镯,想起被踩坏的秧苗,想起断粮时的饥饿 —— 原来在这乱世里,汉人不仅没有粮食,没有尊严,连活着的权利都要被羯族人随意践踏。只要羯吏愿意,他们可以随意殴打汉人,可以随意抢走汉人的东西,可以随意剥夺汉人的性命,而汉人只能忍,只能躲,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行了,再打就打死了,还得让他交粮呢。” 瘦高羯吏看张老汉快不行了,拉了横肉小吏一把,“限他们三天之内交齐粮,要是交不上,就把他们父子俩抓去充军!”
横肉小吏停下马鞭,吐了口唾沫在张老汉身上,骂道:“老东西,算你命大,三天后要是见不到粮,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完,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沉默的村民。
直到羯吏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村民们才敢上前。刘霖和大父赶紧扶起张老汉,张老汉浑身是伤,已经昏迷过去了,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背上的血痕纵横交错,看着触目惊心。张二郎抱着父亲,哭得撕心裂肺:“爹,您醒醒!您别有事啊!”
“快,把张翁抬到屋里去,我去叫郎中!” 村里的李婶抹着眼泪,大声喊道。几个年轻的村民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张老汉,往屋里走。刘霖也上前帮忙,手指碰到张老汉的衣裳,满是黏腻的鲜血,心里一阵发酸。
张老汉家的土坯房比刘家还要简陋,屋里只有一张破炕,一口破锅,粮缸里空荡荡的,连一粒粟米都没有。村民们凑了点草药,李婶帮张二郎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又帮张老汉清理背上的伤口,草药敷在伤口上,张老汉疼得哼了一声,却还是没醒。
“这可怎么办啊,三天之内哪来的粮啊……” 张二郎坐在炕边,看着父亲苍白的脸,眼泪又掉了下来,“就算把我卖了,也凑不够啊……”
村民们都沉默了,谁家里都没有多余的粮,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根本帮不上忙。刘霖看着张二郎绝望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 他想起自家罐子里还剩一点杂粮,本来是留着应急的,可现在张老汉父子俩更需要。他拉了拉大父的衣角,小声说:“大父,咱们把家里的杂粮拿点过来吧,救救张翁。”
大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应该的,都是苦命人,能帮一点是一点。”
当天傍晚,刘霖和大父把家里仅有的半袋杂粮送到张老汉家,其他村民也或多或少凑了点野菜、干菜。张二郎接过杂粮,对着他们连连磕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刘霖扶着他,轻声说:“别客气,都是邻居,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先把张翁照顾好,粮的事再想办法。”
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刘霖看着远处的田野,田里的粟苗依旧瘦小,心里满是沉重。他知道,就算这次帮张老汉凑够了粮,下次呢?下次羯吏再来勒索,再有人交不出粮,还会有人被打,还会有人受苦。在石虎的统治下,汉人就像田里的野草,随时会被羯族人踩在脚下,没有尊严,没有权利,只能在压迫下苟延残喘。
回到家,刘霖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的晚霞,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念头 —— 他不能一直这样忍下去,他要变强,要学会反抗,要让汉人不再被随意欺负,要让像张老汉这样的人,不用再为了一口粮而被打得半死。虽然他现在还很弱小,还没有反抗的能力,但他会努力,会等待时机,总有一天,他要让羯族人知道,汉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夜色渐浓,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曳,像是在为这个苦难的时代叹息。刘霖攥紧了拳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 他知道,这条路会很难,但他不会放弃,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像张老汉一样的汉人,他要在这乱世里,拼尽全力活下去,等待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