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有几只豢养的鸟,一直叽叽喳喳的叫着,刚才人声嘈杂之时没被注意到,现在反而高亢起来。
楚寰最先拍起手,“弟媳这诗接的妙啊,本以为七弟这头开的好,不曾想精髓在后两句。”
“六皇兄过奖了。”
姜柒雪微微颔首,仿佛将低调与谦卑刻在骨子里。
实则正悄悄腹诽,她从前好歹是公主,即便读书不用心,那也是当朝太傅为她传道解惑,填诗这种小事何足挂齿?
楚襄手指抵着下巴,思索诗中意境,“初三新月照空,然夜深露重,最亲近的人于郊外会面时,寒风萧瑟枯丛斑驳,如魑魅魍魉般。”
姜柒雪这两句完全是随便接的,“魍影”则是形容那日的楚漠太过可怕,不过解读的是五公主,她只好表示赞同。
“公主殿下说的正是我二人想表达的意思。”
本以为能让这二人出丑,没想到这七皇子妃是个肚子有墨水的。皇后见身边的隆佑帝眼中皆是赞许之色,便也夸赞道:“作诗这环节年年都有,二人共作还是头一回,也是新鲜。”
楚寰侧过身,问坐在他旁边的楚漠:“七弟,我不明白’腊月初三’这日子与你二人而言有何特殊之处?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这位六皇子将话问到了点子上,楚漠瞬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柒雪小心翼翼的觑他一眼,又将目光失落的垂下来。
隆佑帝见二人的反应有些奇异,不由得戚了下稀少的眉。
“你们怎么不答?”
姜柒雪直起身行了个女礼,“陛下,腊月初三是七殿下的生辰。”
隆佑帝貌似怔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泛起股久违的愧疚之情,尤其楚漠还微微低着头,他未及冠,头发并未全部束起,鬓边的黑发顺在脸庞,看着有点可怜。
“寰儿,你怎的连七弟的生辰日都忘了?”隆佑帝看似指责了楚寰一句,又对楚漠道。“逸卿多年未归京,这些年在外面的确受苦了。”
“儿臣不惧苦难,只要能回京侯在父皇身边,便是幸事。”
皇后见这二人竟当众演上了父子情深,心里不免后悔,于是忙插了句,“七皇子妃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如今看来你二人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姜柒雪感谢之余没忘了为自己不该有的能力找个借口,“自从认识殿下,妾身才有书读,不然从前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野丫头。”
“本宫听闻你在京中卖过冬衣,生意还不错,可有此事?”
“妾身也只是班门弄斧,亏得府中的嬷嬷做工精良,才能被百姓所需。”
皇后又问:“你府上做的冬衣与外面的有何不同?”
姜柒雪解释道:“妾身以为,从前靖国的冬衣经线与纬线之间距离有些宽,这样难抵风寒,于是便让嬷嬷将线间的距离缩短一些罢了。”
皇后双手搭住隆佑帝的胳膊,“陛下,靖国的冬日天寒地冻,每年经受不住寒冷冻死的百姓不计其数。陛下也常为此感到心烦,不如今年便试试七皇子妃的法子。”
她递给昭亲王妃郑荣一个眼神,此前他们已商议好,郑荣认识京中很多裁缝铺子的老板,此事又与女工有关,完全可以交由她去办。
郑荣刚要起身,楚漠却眼疾手快的先她一步。
“父皇,儿臣有一提议。”
隆佑帝未瞧见作势起身的郑荣,“你说。”
“儿臣听闻西洋种植一作物,名为’木棉’,长成的棉花可缝在布帛中,用于外衣或是被子里,这样可以保暖,比起如今裁缝用的布料要暖上许多。”
隆佑帝稍稍坐直了身子,“朕知道此物。只是木棉这种东西若想大量生产,必须要提供足够广阔之地,朕记得姜国从前产木棉,只是如今正在改造城池,因而不适宜种植。”
“父皇,偏暖的且燥的气候适宜木棉生长,现在这个月份正适合着手准备。靖国北部气候干燥,倒是适合种植,可惜正施行采珠,没有足够的地域。若是能再往北一些,或许更适合。”
楚询放下手中的杯子,“你的意思是……楼兰?”
楚枭“啧”了一声,“七弟,楼兰大半年前才骚扰过我国北部,你可要想好此举是否可行?”
楚漠不疾不徐的应道:“据我所知,楼兰没有种植过木棉,若我们在那处生产,他们亦可学其精髓。我们甚至可以在前几年分其一两成,让他们在本国售卖,并且给予他们其他利益。只是关税还需父皇与三司使大人钦定。”
三司使都满旭没有答话,而是思虑片刻后提到:“既然西洋产木棉,不如便从西洋进口。我国与西洋交易这么多年,早已知晓了对方的路数,不必忧心过多。”
隆佑帝未出一言,看不出更偏向于谁的说法。在座这些大臣过惯了安生日子,大多不想冒险与楼兰谈交易,可枢密使还未发话,他们便老老实实的当个泥塑,谁也不吱声。
“七弟想得太过顺利,要看楼兰能不能答应你。”
楚询站起身,毫不留情的撇下一句,又面向隆佑帝,“父皇,就在前段时间,楼兰吞并了周边一个小国,虽说那小国早已衰败,可毕竟楼兰也算是壮大了势力。儿臣担心,楼兰下一步便要盯着我大靖,若此时派人过去,岂不是上赶着教人欺负了?”
楚漠大步走到楚询身侧,“父皇,儿臣亦听闻,再往西北侧的匈奴与楼兰关系并不和睦,且前年匈奴与楼兰曾有过一战,败的彻底。楼兰半年前骚扰我国边境,又吞并小国,想必现在很可能外强中干,若此时匈奴派兵攻占,不见得会抵挡得住。我们可以提出与楼兰结盟,在匈奴打过来时合力抵抗。”
楚寰在宽大的衣袖下打了个响指,“父皇,儿臣倒觉得七弟说的在理,况且若匈奴把楼兰打败了,下一步很可能就是针对大靖,毕竟跨过楼兰,就是我国地界了。”
“六皇兄说的不错,若是楼兰不愿与我们合作,他日我们与匈奴结盟前后夹击,对他们形式更不利。”
楚漠这话听着没什么,仔细一想便知这是种威胁,就看楼兰王吃不吃这套了。
隆佑帝眼角的褶皱弯了下,笑眯眯地望着这二人,“好,这法子不错,朕认为可以一试。诸位爱卿觉得呢?”
若是在隆佑帝刚登基那些年,朝臣各有千秋言之有物,可现在的隆佑帝问出这话,臣子们便会聚焦于枢密使一人,观其色,顺其道。
枢密使郑郢是皇后的兄长,皇后计谋未得逞,郑郢自然不快。
“不如这次谈判,就由七殿下去如何?七殿下此前与楼兰一战,派他去谈判,显得我大靖更有诚意。”
这话说的便微妙了,若照他这说法,楚漠与楼兰人打过仗,合该是最不适合的那个,哪一下惹得楼兰王不快,在人家的地盘说杀便杀了。
未等楚漠心急,楚寰先起了身,“父皇,郑大人,这怕是不妥。”
皇后扶住皇帝的衣袖,“陛下,臣妾倒是觉得郑大人言之有理。”
楚寰还要把剩下的话说完,楚漠却也起了身,“儿臣愿前去楼兰,以最小的代价将此事办成。”
皇帝欣慰的点点头,“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姜柒雪眉间似乎敛着惊异,楚漠此举太过冒险,不过他们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舔血,她清楚楚漠的想法。
此次却楼兰谈判,成了劳苦功高成就不是一星半点,败了可能要丢一条命。隆佑帝膝下除了楚漠外本就只三个皇子,自然不会教他们去冒这个险。而朝重臣子大多懦弱无能不堪重用,即便楚漠不主动请缨,这担子最后或许也要落在他身上。
清楚归清楚,楚漠这么大剌剌的提出来,姜柒雪依旧不赞成。
楚漠垂眸看到她神色中的忧心,轻轻眨了下眼,“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想要如实奉告。”
“何事?”
“种植木棉抵御严寒的法子是儿臣的夫人提出的,若事成,她应占大多的功劳。”
姜柒雪在隆佑帝的注视下起身,“殿下过誉了,我也只是突发奇想罢了。”
一直默默无闻的昭亲王妃这时却出了声,“弟媳能有如此觉悟,我当真佩服。本以为后宅之人都不通要事,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才女。”
姜柒雪与郑荣那犀利的目光撞上,总觉得此人话里有话。
“我只是提出了个点子,剩下的都是殿下所想,我也没料到会计划的如此周全。再说王妃娘娘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不过是未露锋芒,怎可说是不通要事?”
隆佑帝舒坦的靠着宽大椅背,“不论此事是否能成,朕都会赏你们。逸卿能得此贤妻,朕这婚赐的也真是英明。”
“总之这功劳是你们家的,夫妇二人本就一体,谁的命都脱不开另一个人。”
他这话刚说完,空中倏然打了个闷雷,御花园那几只吵嚷的鸟不知何时飞走了,一阵带着清凉的微风袭来,空气中蔓延着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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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漠雪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