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佑帝不甚明显的挑了下眉,其实这招于他而言很是受用,朝堂的大臣惯会溜须拍马,即便听着高兴,却不能太放心上;而这侍女只是边境的百姓,连此等边缘人物都认可他,这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很是自豪。
奈何三殿下楚询十分讨人嫌的冷笑一声,“我倒觉得这位丝露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小小侍女竟如此能说会道,许是七弟平日便很宠爱。不是我无事生非,我方才不小心瞧见这位姑娘的手,一块茧子都没有,想必从前七弟也没让你干什么重活吧。”
楚枭平日最看不上楚询,此时竟生出几分同仇敌忾来,他中毒时的确未见过丝露,可三年前安荨死后,他奉命探望过楚漠,说是“探望”,实则只是走个过场,彰显皇帝念及旧情。那时丝露十一二岁的年纪,身穿白色丧服,柳衣镇有个习俗,便是未出阁的女子守孝时要覆戴面纱,因此他并未见到丝露是何等模样,可他仍记起一件事情——
那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跪在坟前,说什么要戴着安荨的簪子活下去,好像……就是现在头上那支。
“父王,儿臣倒是忆起些事来。丝露姑娘头上的簪子,是安……安氏给她的吧?”
楚枭与楚询一唱一和,把事情搅得愈发不可收拾。未等姜柒雪开口,楚漠先一步道:“我母亲生前最喜爱丝露,几乎是当亲女儿养,因此她死后我才依母亲的遗言未将她当侍从看待,却也并非是三哥想的那样。”
“七弟莫要解释了,这种事越描越黑,你堂堂尊贵殿下,就算身边有那么一两个贴身侍女又能如何?”楚询借着酒劲越说声音越大,黝黑的皮肤上泛起带着醉意的红。
五公主楚襄亦醉了几分,她不知怎么就想起前些日子看的话本子,托着腮笑嘻嘻道:“七弟一看便是正人君子,无名无分哪敢坏了姑娘清白?不如今日促成一段佳话,将这贴身侍女送给七弟做侧妃如何?”
楚枭满意的拍拍楚襄的肩,示意她把杯子放下,他这妹妹虽蠢笨,却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
姜柒雪眉头轻皱,眼中目光多了丝冷意,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当作玩物安排的感觉,想必楚漠也是一样。这些人之所以敢大放厥词,不过是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楚襄或许并没她两个哥哥想的那么多,却也是在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指手画脚。
隆佑帝本就没将楚漠放心上,竟也糊涂的拍手叫好,“美人配英雄,逸卿此次也算是有功,朕便下圣旨将丝露赏给你,如何?”
隆佑帝摆摆手,在殿中献舞的舞女们识相的离开,整个大殿安静下来,谁也不敢议论半句。皇帝赐婚,哪有不从的道理?就在众人以为楚漠快要点头答应时,有人从席间站了出来。
“陛下,臣记得七殿下与楼兰二公主曾有婚约,若是现在为殿下配妾室,怕是不妥啊!”
说话之人叫荆韬,此人正值而立之年,是大皇子府上长史,前些日因提出改善科举制度一事,皇帝特意叫楚枭庆功宴将他领来。然此人因不通人情世故、说话过于耿直而难受器重,多年来在王府混的难如登天。这不合时宜的话从荆韬口中而出,众人也不觉稀奇。
楚枭颇为嫌弃的白了他一眼,皇帝的笑意更是敛下几分,“楼兰与大靖的婚约几年前便解除了,爱卿怕不是忘了。”
七皇子被流放这些年说好听了是庶民,说不好听了是人人可欺的阶下囚,楼兰近年来不论是兵力还是贸易都不容小觑。楼兰王与隆佑帝订下婚约时,楚漠还是最受宠的皇子,这才想将女儿托付出去,如今时过境迁,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无权无势之人?
隆佑帝唤来身边的太监,当场便要草拟圣旨,楚漠与姜柒雪皆知他们的命运只能为人摆布,现下无任何反抗的机会。
姜柒雪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自己在花楼给人唱曲儿说书的日子,也是身不由己,被那些男人们当作取乐的玩物,即便出言赞许也不过是因为取悦到了他们。
楚漠觑了她一眼,绕过楚枭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心系丝露已久,望父皇赐她正妃一位。”
在场所有人都未想到楚漠会唱这么一出,他们都看得出楚漠容貌甚佳,遇事处变不惊能言善辩,若是娶个能帮上他的官家小姐为妻,保不齐日后在宫里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如今找个毫无身份可言的低贱侍女做妻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少年心性一时改不掉。
就连姜柒雪亦被这话震惊到了,她看似平静实则心乱如麻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和楚漠一同央求隆佑帝赐他们做夫妻?那是不可能的。
找借口回绝婚书?除非她活够了,皇帝赐婚,乃至要当场拟圣旨,谁若反抗便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定是死路一条。
隆佑帝并不在意给姜柒雪什么名分,他其实只将这事当个笑话,以此取笑这卑微低贱的儿子罢了。即便将安荨母子二人赶出宫后两年便查清事情原委,他也早已将从前的感情消磨殆尽,若不是偶然从边关守卫那里得知安荨身死,他怕不是忘了这两人。况且这么些年未见,他怎么可能还会器重这个废柴儿子?
于是他“欣慰”地点点头,在众说纷纭与笔墨一挥间将这荒诞的婚事定下了。
弹奏琵琶的乐师又于殿中央开始奏乐,赐婚之事只是整个席间一个小小插曲,众人压根没放在心上,别人的人生大事在他们眼中只是个玩笑话。话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令他们骄傲自豪的“胜战”上。
“姜国那些苟活下来的贱民,已经被安排做役夫。从前姜国的地盘现在归我们大靖所有,他们的城池自然由我们来改造。那些俘虏或许没想到,他们还会回到故土,只不过是去为大靖江山做苦力的。”
“姜国的康咏真是半点不识抬举,陛下亲自下令把他接回来好生款待,他竟钻空子自杀了,死之前还将妻儿都杀了,真不知是疯还是傻!”
姜柒雪看向正在说话的人,那人夸夸其谈,一举一动满是不屑与高高在上。她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康老先生慈祥的面孔,她思索过当初靖人为抓她画的肖像为何与她本人并不相似。其一是她几乎整日陪康夫人闷在屋子里,逃跑那日黑灯瞎火,遇上的小兵也没看清她,因此无人知晓她的模样;再者便是康咏特地编了个与她不同的模样唬住画肖像的士兵,甚至还想办法堵住了康夫人的嘴。
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被他们逼死了。
“我记得大殿下还带回来个姜国的女人,我还从没见过呢!”
“战败之国的女人有什么好见的,大殿下让她做什么,她哪敢不从?”
姜柒雪听了这些话,浑身上下仿佛都在颤抖,她这大半年来受过的所有耻辱都不及如此,耳边污秽之语还在冲撞着她的大脑,她却不能有任何反应,但凡她表现出一丝不对劲都易被隆佑帝捕捉到。
她既与楚漠订下婚约,楚枭也不好再让她斟酒,她回到楚漠身旁站着,二人离得并不算近,楚漠却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宴席结束后,他们二人正要离开乾元殿,皇帝却突然叫住楚枭。
“你府中的小太监净海倒是个有才之人。”
姜柒雪双眼倏的睁大,赵牧,字净海,是姜国工部尚书,亦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之一。
幸而她维持着理智,并未因此顿住脚步,因为隆佑帝此刻正紧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出了宫,她才敢将情绪表现出来。
太监?
楚枭府中?
她本以为人若是能保住一条命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于净海而言,这叫生不如死。
她不由得回忆起从前与净海相处的种种。
姜国皇后老来得女,是皇帝所有孩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因而备受宠爱。这宫中的什么她都要凑热闹,渐渐也认识许多与她年纪相仿的伙伴。
赵净海是钦天监监正的学生,大了姜柒雪五六岁,性情十分儒雅,不似楚漠这种面子上的温和,而是刻在骨子里的端方正直。姜柒雪虽不摆什么架子,可毕竟从小被惯到大,难免偶尔骄纵,赵净海刚好脾气随和,无论何事都会让着她。
与他们二人关系密切的还有白苹依,是大理寺少卿之女,亦是姜柒雪的伴读。姜国灭亡那日,她从暗室逃出来后,连这二人的尸体都未瞧见。
出事前不久,赵净海继承师父遗志,被封为下一任钦天监监正。没想到再闻得故人消息,竟是在敌国。
为何他会在楚枭府上?太监是怎么回事?楚襄还说他府中有男宠……她不敢想象,不,或许事情并未到那个地步,或许净海吉人自有天相。
“你怎么了?”楚漠见姜柒雪嘴唇发白,走到半路还踉跄了一下。
姜柒雪刚要说“没事”,可一想到二人联手回京,甚至连姻缘都被安排好了,她没必要再瞒楚漠,“方才他提到的净海是与我相识多年的朋友。”
姜柒雪声音都在颤抖,夜晚的北风太森凉,她的骨头都是冰的。净海落得此等下场,那苹依呢?那些被俘虏的姜国百姓呢?
楚漠低声同她说:“改日有机会去楚枭府上,看能不能见到你那位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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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定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