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祭天台的汉白玉阶上凝着薄霜。林毅薄的青衫染着未干的血迹,被夜风掀起时露出腰间狼首令牌,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般的光。苏北喻的铠甲扣住他半幅衣袖,掌心的薄茧擦过他腕间伤疤,像西北的风沙磨过玉石。
“怕吗?”苏北喻的声音混着晨雾,呵出的白气扑在林毅薄耳后。他昨夜替这人包扎的绷带渗出血迹,在月白中衣上洇成桃花形状。
林毅喻望着祭天台中央的鎏金鼎,鼎中香灰还留着前太子被诬时的余温。二十年前,他的父亲就是在这里被割去舌头,以“谋逆”之名跪死于烈日下,而今日,他要以林氏玄孙的身份,替父昭雪。
“不怕。”林毅薄抬手整理苏北喻歪斜的发冠,金步摇上的狼首坠子撞在他手背,“你看,狼旗已经插上了天坛角楼。”
苏北喻转头,看见暗卫营的黑旗如铁幕般漫过朱红色宫墙,旗下站着的,是他曾在西北同吃同住的弟兄们。他们腕间的伤疤在晨光中明明灭灭,像撒了把碎银在青砖上。
“启禀陛下,钦犯带到!”
王御史的尖细嗓音刺破晨雾。林毅薄抬眼,看见鎏金殿阶上,新帝斜倚在龙椅上,拇指摩挲着腰间玉珏——正是当年前太子之物。三皇子跪坐在下首,形容憔悴,却在看见林毅薄时,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林氏子,你可知罪?”新帝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帛,“私通乱党,意图谋反,该当何罪?”
林毅薄正要开口,苏北喻忽然停下,铠甲鳞片在台阶上撞出清响。他单膝跪地,呈上染血的兵符:“陛下可识得此物?”
龙椅上的人瞳孔骤缩。兵符上“昭武”二字已被血锈染红,正是二十年前前太子亲赐给苏老将军的信物。三皇子的指尖猛地攥紧衣摆,绣着金线的袖口裂开细缝,露出腕间半朵断鸿刺青——与昨夜刺客一模一样。
“苏卿家这是何意?”新帝的声音泛起裂痕,“莫非要为乱党求情?”
“臣不敢。”苏北喻抬头,狼首刺青在晨光中泛着青黑,“但臣敢问陛下,二十年前前太子谋反一案,究竟是谁调出了苏府的军册?”他忽然转头看向三皇子,“又为何,三殿下的暗卫,会用‘昭然’营的断鸿暗号?”
殿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三皇子猛地抬头,与林羽目光相撞。后者看见他眼底的阴鸷,想起母亲密信里提到的“玉珏男”——当年陷害前太子的谋士,腕间有半朵断鸿刺青。
“皇兄慎言!”三皇子强作镇定,“不过是些江湖暗号,怎能牵扯到吾?”
林毅喻轻笑,从袖中取出半片烧焦的舆图。炭笔勾勒的西北关隘旁,赫然用密语写着“三皇子私铸兵器”。他将舆图掷在阶上,纸页滑过汉白玉,停在新帝脚边:“陛下可知,为何西北军饷总是迟滞?为何每年冬灾,甘州驻军的棉衣总要少三千件?”他望向苏老将军,后者正颤抖着从怀中取出泛黄的密旨,“因为有人,用苏府的军册做幌子,实则在西北私造兵器,意图...”
“够了!”新帝拍案而起,玉珏坠地发出脆响。林毅薄看见他眼底的慌乱,与记忆中母亲描述的“鼠目之人”分毫不差——当年正是这人,跪在太子面前哭求庇护,却在深夜将伪造的军册送入御史台。
“陛下,臣有一物呈上。”苏老将军踉跄着呈上密旨,封蜡上的“喻”字已开裂,“这是前太子临终前写下的血诏,证明自己从未谋逆...”
“假的!”三皇子突然暴起,袖中短刀寒光一闪。苏然反应极快,拔刀挡在父亲身前,刀刃与短刀相撞迸出火星。林羽趁机扑向血诏,却见三皇子指尖弹出暗器,直奔他咽喉而来。
“林毅薄!”
苏北喻的怒吼混着金属入肉的闷响。林毅薄被撞得跌坐在地,怀里的血诏完好无损,却看见苏北喻胸前的铠甲被暗器划开,狼首刺青上绽开血花。三皇子的短刀抵住新帝咽喉,眼底是近乎疯狂的光:“都别动!不然皇兄的脑袋,就要落地了!”
殿上乱作一团。林毅薄爬向苏北喻,指尖触到那人温热的血,忽然想起昨夜在佛堂,这人说“老子要陪你看遍江南花”时的眼神。他攥紧血诏,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听见三皇子尖利的笑声:“前太子余孽?本宫才是天命所归!当年若不是皇兄胆小,我们早该——”
“你以为,真的没人知道你的秘密?”林毅薄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他摸向腰间的狼首令牌,暗卫营的集结暗号在舌尖滚过,“断鸿栖梧,狼啸九天——毅喻营,听令!”
殿外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三皇子惊恐地转头,看见无数暗卫从房梁、柱后、阶下涌出,腕间伤疤在晨光中连成银链。其中一人摘下面罩,竟是失踪三月的苏明修——苏北喻的兄长,本该坠崖而死的前暗卫营副将。
“哥?”苏北喻瞪大眼,不顾伤口剧痛想要起身,却被林羽按住。
苏明修单膝跪地,呈上染血的兵符:“暗卫营已控制禁军,三殿下私铸的兵器库,也已被查封。”他抬头看向林羽,目光中带着敬意,“营主,当年调包军册的密信,已找到。”
林毅薄接过密信,看见落款处“三皇子”的私印,清晰得刺目。三皇子踉跄后退,短刀从手中滑落:“不可能...你们早就...”
“从苏兄坠崖那刻起,我们就知道你在布局。”林毅薄站起身,血诏在风中猎猎作响,“你故意让苏兄发现兵器库,又伪造坠崖现场,以为这样就能除去暗卫营的耳目——却不知,他早就将密信送回了江南。”
新帝忽然瘫坐在龙椅上,望着林毅薄手中的血诏,泪如雨下:“朕...朕当年也是被逼无奈...三皇弟说,只有这样才能自保...”
“够了。”林毅薄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前太子的血不能白流,二十年来枉死的忠良,也该瞑目了。”他望向苏北喻,后者正被苏明修扶着包扎伤口,狼首刺青在血迹中若隐若现,“苏将军,麻烦你护送陛下回宫,至于三皇子...”
“老子亲自押解。”苏北喻扯掉染血的绷带,露出狰狞的伤口,“敢伤我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林毅薄望着他眼底的狠劲,忽然轻笑出声。他展开血诏,让晨光浸透上面的朱红字迹,那是前太子用指血写下的“清君侧”三字,二十年后,终于重见天日。
祭天台外,百姓们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当狼首大旗升起的那一刻,林毅薄听见山呼海啸般的“昭雪”声,混着苏北喻的马蹄声,像春风吹过西北的荒漠。
“接下来去哪?”苏北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他的手臂绕过苏北喻腰间,将人稳稳圈在怀里,“不是说要回江南看猫?”
林毅薄转头,看见这人眼尾的泪痣被血迹染得通红,却笑得像得了糖的孩子。他抬手拂去苏北喻眉间尘土,指尖划过那人唇畔的伤痕:“先去苏府,给苏老将军请个大夫——然后...”他望向天际渐散的阴云,声音轻得像梦,“我们去西北,看真正的狼啸九天。”
苏北喻挑眉,忽然低头咬住他耳垂:“书生现在倒是野心不小,还想看狼啸?”
“因为有将军护着。”林毅薄任由这人蹭过自己发顶,闻到熟悉的铁锈味混着晨露,“再说了...”他摸向胸口的玉佩,“毅喻现世,总该去看看当年的狼旗故地。”
苏北喻望着他眼底的光,忽然觉得这天下再大,也不如怀里这人的一笑一颦。他收紧手臂,听着暗卫营整队的声音,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狼卫的使命,是护着昭字令走到最后。”
而他苏北喻,有幸成为那个护着“喻”字令的人,更是那个能陪“喻”字令看尽山河的人。
“好。”他轻声说,在漫天狼旗中落下轻吻,“老子陪你——从西北狼窟,到江南花巷,走到哪,护到哪。”
林毅薄闭上眼,感受着这人的体温与心跳。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飞檐角群鸽。他知道,这乱世的血雨腥风,终将在他们脚下,化作通往清平的路,而他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