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神情恍惚的吴诗涵、陈沈,白晚风给楚言楠喂了一粒布洛芬。
“阿楠,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的选择。”白晚风垂眸看着楚言楠:“但你要向我保证一件事。”
楚言楠抬眸看向白晚风,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他说话。
“不要让自己难过,不要让自己后悔,不要没有尝试就轻易放弃——如果做不到,我就会替你选择。”白晚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想要一次借给他力量:“沐子归出国后,有一次差点死掉,当时我真的无比后悔……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楚言楠没有说话,退烧药的药效上来了,他感觉自己身上热得冒汗,头脑昏沉想要睡觉。
白晚风让他平躺在床上,看着他就这样入眠,然后坐在床头静静观望。
果不其然,楚言楠入睡后不久就陷入了梦魇,辗转难眠意识不安定之际,他声音凄厉喊:“妈!”
“不要!不要生下我!不要!我不想当私生子……”
“不要……不要!我不要走!不要走!”
“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走的……”
“不,不!不要空掉数学简答题!不——不要!你会报不了师范的!”
“啊啊啊啊啊——”
白晚风静静坐在一旁,没有叫醒他,听着他的梦话从“妈”变成“哥”,又变成顾清:“顾清,对不起……”
从出生到被带到陈家,从和顾清相遇到转学,从和顾清相爱到分手后出国,楚言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尽头是顾清躺在泪中溺毙。
对不起重复了无数遍,声音无比凄厉。
沐子归推开客房门,说:“我在外面都能听见他喊了,会被投诉扰民的吧,不叫醒他吗?”
白晚风摇了摇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问:“我从来不知道他梦魇已经这么严重了……”
“小时候他就喜欢和我一起睡,因为他必须听着声音睡觉,不然就会做噩梦。”白晚风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以前他做梦,哪怕是说梦话,也只会重复不要,可是现在……”
“就算把他叫醒也没用的,不过就是下次梦魇不张嘴了而已。”白晚风低头:“他已经崩溃了。”
之前他和沐子归轮流守夜的时候,楚言楠只是看着睡不着、睡不安稳而已,其实际他一直在梦魇之中,不过是因为习惯了噩梦,加上演得好罢了。
可是如今,他已经崩溃了,崩溃得彻彻底底。
沐子归伸手扶上白晚风的肩膀:“没关系的,他还年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不,他高考未填的答卷,至今都没有过去,”白晚风抬手覆在他搭扶自己肩膀的手上:“难道当时的他不年轻吗?”
年轻,但是没有用,很多事情他就过不去,比如爱恨纠葛间的失序与堕落。
“顾清,收拾收拾东西,我送你去香港。”
顾铭雪正在收拾行李,她订了两张飞香港的机票,打算把顾清送到香港后自己再回京城。
顾清看向窗外的街景,忽然问:“你说,如果我愿意继续做替身,他会不会再偏爱我几分?”
“……”顾铭雪放下手里的电脑,从旁边抓起一包纸巾,狠狠砸向顾清:“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爱他。”顾清垂眸,眼眶通红:“我只想知道怎么挽回他。”
顾清一直以为自己是恨楚言楠的,恨他抛下自己、恨他不辞而别,可是这些年的日思夜想,和这几天的相遇时的悸动,都在告诉他,他还爱他。
心像被细线勒住,心跳通过骨骼传到大脑说不要,可脚下却像生了根,钉在“你爱他”的诅咒里,越陷越深。
爱与恨在胸口撕扯成漩涡,越挣扎越沉沦,顾清就像一尾搁浅的鱼,用自己的血液做氧气,饮鸩止渴。
顾铭雪又抓起桌上的假花,只是举起还没扔出去就僵在半空中,好久才放下,无奈说:“顾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哎。”
她想问,顾家人如出一辙的冷漠中,究竟为什么会出现顾清这样的异类,可是仔细想想,顾清遇到了楚言楠,如今这样也是理所应当。
“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就在明天。”顾铭雪转身继续收拾行李:“我无所谓你怎样选择,但你应该知道一件事——所有破裂的感情、崩坏的关系,都不可能恢复如初,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互相折磨。”
“我愿意被他折磨。”顾清的手死死攥住胸口:“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了。”
从爱上楚言楠的那一刻开始,顾清就注定被他折磨,永生永世。
顾铭雪白了他一眼,收拾东西就回房间刷时事新闻去了,刷着刷着就有人给她来了通电话。
看着来电人备注,顾铭雪翻了个白眼,接通:“喂?”
“顾总,废话不多说,你明天有空吗?”
“没空,明天我赶飞机送我弟去香港。”
“哦,这样啊,那就速战速决吧。”沐子归笑:“你们下榻的酒店在哪里,顾清房间号是多少?”
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像是要绑架,而沐子归明显是能做出这档子事的人,她顾铭雪是能出卖弟弟的人吗——
沐子归声音不紧不慢:“下次合作我可以让利一个点。”
她是。
顾铭雪果断卖了下榻的酒店和弟弟的房间号,并且当晚重新订了一家酒店,瞒着弟弟就过去了,走之前还把房卡留在前台,叮嘱说:“如果有人来找我弟弟,不用拦着。”
沐子归挂电话后,突然听见一阵哭声,打开客房门一看,楚言楠还没有醒,只是无意识地趴在白晚风怀里哭。
说实话,这还是沐子归第一次见他哭——回国之后,他哪怕再难过,也只是默默流泪、哽咽,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嚎啕,一如连绵不绝的雨季。
沐子归倚着门框,问:“他又怎么了?”
“不知道。”白晚风轻拍着他的背:“可能是梦到今天早上的事了吧。”
“如果他明天早上起来,又装没事人怎么办?”沐子归问:“要不要我把那个姓顾的绑来。”
“不行,那样犯法。”白晚风有些无奈:“等他醒了再说吧。”
楚言楠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哭得有多凄惨,也不知道白晚风坐在他床边看他哭了一夜,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肿成了核桃,还要给自己找理由——昨天晚上水喝多了,水肿。
“阿姨回沐家了,你哥还要照顾你,今天早饭我做的。”沐子归把一碗粥端到他面前:“小米粥,自己拌点肉松,剥个水煮蛋。”
“哥!”楚言楠嘴一瘪就是告状:“沐子归虐待我!只给我喝小米粥!”
“你还在发烧,吃点清淡的对身体好。”白晚风穿好警服,套上黑色大衣——通勤路上不能穿制服,天冷时白晚风会在制服外套件外套,提高通勤效率。
“嗯。”楚言楠低头开始喝粥,一切都表现得非常正常。
正常到不正常。
沐子归看着白晚风,往楚言楠的方向偏了偏头,挑眉疑惑,白晚风无奈表示这是正常现象——受过太多委屈,早已习以为常。
“吃完早饭跟我们走一趟。”白晚风也坐到餐桌边,挖了勺肉松撒他碗里。
楚言楠稀里呼噜喝粥,抽空问了句:“去干嘛?”
“嗯……”白晚风剥了颗水煮蛋放进沐子归碗里,楚言楠也顾不上他有没有回答了,说:“哥!我也要!”
白晚风又剥了个水煮蛋放到他碗里。
沐子归听见微波炉叮的一声响,去厨房里拿了一杯奶出来,放在白晚风和楚言楠中间。
楚言楠理所应当认为这是白晚风的,却听白晚风叮嘱他:“把奶喝了。”
楚言楠疑惑问:“你不喝吗?”
沐子归白了他一眼:“我和你哥要工作,喝咖啡续命。”
“死装。”楚言楠也白了他一眼,才低头喝牛奶——不甜,没味儿。
吃完早餐楚言楠迷迷糊糊被带上了车,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竟然还有些小激动,笑问:“哥,我们这是去哪里呀?你要带我去上班吗?我可以玩你的电脑吗?”
“酒店,不是,不能。”白晚风在车开到一家酒店前停下后,下车打开后车门,给楚言楠围好围巾,裹吧裹吧羽绒服,拎出来走向大厅。
“哥,”楚言楠反应过来不对,愣愣问:“我们到酒店干嘛呀?”
“顾先生的房间在顶楼,等会儿你自己上去找他。”白晚风把他的身份证递给前台登记,“有什么事情都给我说清楚,我不想你继续活在愧疚和痛苦里了。”
“哥……”楚言楠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笑问:“你开玩笑的吧?”
“没有。”白晚风偏头看向他:“阿楠,昨天晚上你哭了,你哭着对我和楚阿姨说对不起,我这才知道其实你从始至终都活在愧疚里。”
“可是阿楠,过去的一切无法补救,却可以从头开始,只是你不愿意面对。”白晚风将他推向电梯:“承担责任是哥哥要做的事情,作为弟弟你只需要为所欲为,我会为你留有退路。”
“当然,”在电梯门关闭前,白晚风郑重对他道:“我不管你们是敞开心扉、互诉衷肠还是其他,晚上八点前必须回家,不然你们将成为扫黄大队的业绩。”
电梯门关闭,楚言楠上了酒店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