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回到酒店,顾铭雪看了他一眼,说:“我的年假快结束了,晚点你是要回家,还是……”
“回家?”顾清吐出这两个字,哂笑一声:“你是说京城顾家吗?那不是我家,我家早没了。”
顾铭雪见怪不怪,说:“姨妈姨父死得早,顾家好歹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也罢,我送你去香港吧。”
顾清没有回话,脱下外套往自己的房间,独留顾铭雪在客厅面对电脑,电脑上的聊天框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顾总,有空见一面吗?说些私事。
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顾清随手将外套一扔、鞋一脱,吃了两粒安眠药,摔上了床。
小时候,他一直以为舅舅就是他的父亲,可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的父母死在了一场海难里。
舅舅一直对他很好,他原以为舅舅也是爱他的,哪怕舅舅总是记不住他花粉过敏,记不住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直到后来长大,顾清身上的混血特征越来越明显,顾择霈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古怪,像是怀念夹杂着恨。
青春期时,顾清第一次看到母亲小时候的照片,可爱的小姑娘在蔷薇花墙前,抱着小鹿斑比的玩偶——顾清有那么几分像她。
可是后来小姑娘长大了,脸蛋褪去至气越发漂亮,眉眼越发英气,顾清渐渐就不像她了,原本最像她的那双眼睛,也在高加索人的骨相加持下,变得不那么像。
那时的顾清就意识到,在舅舅眼里他只是母亲的遗物,母亲喜欢什么他就该喜欢什么,母亲喜欢蔷薇他就该喜欢蔷薇,母亲喜欢建筑他就该喜欢建筑,不管他做什么都应该像他的母亲,而非是顾清。
无所谓,顾清知道自己父母双亡,是舅舅将他养育成人,哪怕是被当做母亲的遗物,一次次在蔷薇花粉中命悬一线也没有关系,哪怕被佣人讽刺是没有爹妈的孩子、趴在顾家身上吸血的水蛭也没关系。
偶尔八月末,给母亲扫墓的时候,吃完过敏药抱着蔷薇,站在母亲的墓前,顾清也会恍惚,他真的想要这样如同傀儡一般的人生吗?
无所谓的,顾家养育他长大,他就应该老老实实成为母亲的遗物,复述母亲的生长轨迹,是他唯一的价值。
可是后来他遇到了楚言楠,他才发现有人会记住他花粉过敏,关心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耐心辅导他的各科作业,成绩提升会比他还开心。
于是那时的顾清觉得,他和楚言楠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直到后来Vocal说自己喜欢楚言楠,楚言楠说自己是年少时留下的遗物,他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地变质,就像是循规蹈矩的乖学生,不自觉被坏学生吸引那样。
他对楚言楠的喜欢,远比对朋友更加浓烈,早已超过对朋友的阈值,说是爱也不为过。
后来楚言楠走了,他的人生好像也因此失去了意义,就像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的崩塌,失去了他存在的世界。
顾清也不知道自己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听室友说他天天做梦都在哭,无意识地喊出阿楠的名字,像是受了情伤。
可不是受了情伤吗?他那不告而别的前任,将他从母亲的遗物,变为另一个人的替身,他的人生好像就是一个,发现自己不属于自己的过程。
后来再次相遇,他知道当初的事是误会,以为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留不住他。
没有道别的话,也没有任何原因,就这样收了舅舅的钱去江南——他还是替身吗?
他以为白晚风或许和他长得很像,但其实没有,除了混血感的五官,他们哪儿也不像,白晚风灰蓝色的眼眸还比他漂亮。
见到白晚风的第一眼,顾清觉得喜欢白晚风是情有可原,毕竟白晚风比他讨喜欢多了,漂亮、温柔、会照顾人,看出他喜欢甜食,专门替他多要了一份糖。
“叔,这里多要一份糖。”白晚风对身后年长的男人道,男人露出傻气的笑:“好,我去拿。”
注意到顾清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白晚风也抬眸看向他,略冷淡地一点头:“顾先生。”
无话可说,两个人沉默地观察了对方许久,最后是顾清率先打破寂静。
“阿……楚言楠有没有说过,”顾清无不恶意地说:“他把我当做你的替身。”
两人之间又沉默许久,白晚风才开口。
“顾先生,我想这件事应该有什么误会。”白晚风脸上一片木然,灰蓝色的眼睛看向顾清,说:“我不相信阿楠会是这样的人。”
然后,楚言楠出现了,越过他抱住了白晚风,那一刻他的视线完全粘在楚言楠的身上,像是缺水的旅者看到了水源,无比狂热地摄取活下去的希望。
他好爱他,也好恨他,可爱恨纠葛,他就是放不下,过往成结,剪不断理还乱,只能这样纠缠不休。
无所谓了,就这样纠缠不休下去吧。
客厅里,顾铭雪套上大衣,拿起一只手包就出门,在一家咖啡厅里见到了发消息的人。
“顾总,喝点什么?”沐子归笑问。
“澳白,谢谢。”顾铭雪坐下:“不知道沐总这么晚叫我出来,要聊什么私事?”
“我爱人在家里照顾他弟弟,也就是你弟弟的前男友。”沐子归笑说:“今天晚上楚言楠哭诉的时候,提到当初他和顾清分手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顾夫人甩了他500万。”
“据我所知,顾清的父母都死于海难,而你的母亲又长居香港。”沐子归目光冷了下来:“所以那位顾夫人,到底是谁呢?”
顾铭雪的神情最开始是疑惑的,随后又变得恍然大悟,说:“当初只是有人将他们谈恋爱的事情捅到了我这,我父亲知道后让我联系了顾清,并要求他高考后回一趟顾家,此后就没有直接参与过这件事了——那个女人,或许是演员吧。”
沐子归目光犀利地盯了她片刻,又扬起一个温和的笑:“说实话顾总,我很欣赏你,能以一己之力稳住顾家上下,想必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对付起来一定不容易。”
“但楚言楠是我爱人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我不希望他再难过。”沐子归笑:“他难过了,我的爱人也会难过。”
“顾清也很难过。”顾铭雪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桌上推向沐子归:“当初他没有收那500万,如今这500万我也不会收。”
第二天一早,楚言楠起床的时候,白晚风已经不在家了。
沐子归坐在餐桌边,喝了半杯咖啡,见他出来,随口道:“过来吃饭,阿姨做了滑蛋三明治。”
“我哥呢?”楚言楠边问边走到餐桌边坐下。
“上班。”沐子归把一份滑蛋三明治推给他:“你哥,公务员,市局上班,好不容易休一次假,也给你闹腾没了。”
楚言楠瘪了瘪嘴,又问:“那你呢,你怎么不去上班?”
“我跟你哥商量过了,至少要留一个人在家看着你。”
“我不用……”
“你不用?”沐子归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谁,上次生着病出门遛弯二里地。”
楚言楠默默喝了半杯牛奶,眼神飘忽:“这个嘛……”
“行了,吃早饭,吃完有事和你说。”沐子归说。
沐子归上衣口袋里正揣着顾铭雪转交给他,犹如烫手山芋一般的卡,500万对他来说不算多,但其中意义却让他不敢恭维。
他和白晚风商量了一晚上,一致决定先不告诉楚言楠,顾清父母双亡的事情——已经被欺骗了半辈子,如果再因为一个谎言,而和爱人分别三个春秋,楚言楠会疯的。
吃完早餐,沐子归将那张卡推向楚言楠,什么也没说,楚言楠看着那张卡,什么也没问。
半晌,楚言楠才接过那张卡,笑说:“我哥把他打成三折叠了吗?”
“没有。”沐子归如实说道:“昨天晚上,我去见了他姐,他姐说三年前你没收那500万,如今这500万她也不会收。”
“嗯。”楚言楠拿起那张卡在指尖翻转,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够我再流浪个几年了。”
“我和你哥的意思,是帮你在江南找个工作。”沐子归无视他话里要走的意思,说:“你先考个公,去市监局,我们……”
“我不会留下。”楚言楠看向窗外,突然道:“沐子归,这是我们第一次好好说话吧。”
“是,所以你别逼我骂你。”沐子归平静地说:“你知道你哥为什么这么担心你,因为你出门在外一个人,死外面了都没人知道。”
“当初他在拉斯维加斯看你瘦了,就知道你那段时间过得不好,所以才问你要不要跟我们回来。”
“可是你拒绝了,虽然不理解,但他还是尊重你的决定,由着你继续流浪,并等你回家。”
“如今你回来了,却还是决定要走,是在玩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