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尘眼皮一跳,想都没想就撇清道:“谁?我说什么了?伺候我干甚?丫头当然得伺候娘。”
“娘您快上车吧,再不走天快黑了。”他一边说一边给杜秀娥使眼色,连掺带扶把他娘送上驴车。
“这才刚早上,怎么就天黑了?”杜秀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兄弟俩,最后无法,气愤地带着同样气愤的巧儿走了。
威远镖局的事虽告一段落,衙门里的事却还不少,百姓回乡后,很多村庄需要重建,各乡也要选出新任保长,陆玉尘和铁牛在书房同郑经商议了一整天的正事,直到天黑,两人才回了内院。
平时陆玉尘还不觉得,如今杜秀娥和巧儿走了,内院只剩他和铁牛,不免有些冷清,忍不住叹了声气。
铁牛亲自去厨房切了二斤牛肉,拎着坛烧酒进屋,没什么表情地道:“把哥哥的巧儿赶走了,舍不得了?”
“胡说什么?”陆玉尘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哪来的牛肉?娘刚走你就这么败家。”
其实陆玉尘最爱吃肉,从前家穷,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好的,又不能放开肚皮吃,每次小铁牛都会说自己不爱吃,分出一半给他。
都是要长身体的小子,哪有不爱吃肉的道理,兄弟两个让来让去,往往最后肉都进了杜秀娥肚子,每当这时,铁牛都会哭得很伤心。
想起往事,陆玉尘又觉得好笑,笑问道:“早不见你拿肉出来,是怕娘吃不成?”
铁牛不置可否,“西街牛二家的酱牛肉,你从前喜欢的,不知现在还喜不喜欢。”
这话别人听来定不会多想,听在陆玉尘耳里怎么都觉得一语双关,他不知怎么回答,只能闷头喝酒吃肉。
他本就喝不了多少酒,加上心里有事,两杯下肚已经面色泛红,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看得铁牛心里又气又痒。
痒的是陆玉尘眼尾飞红瞟向他的一抹风情,气的是这样一双眼,看狗都像带着三分情谊,叫人分辩不出自己在他心里有何特殊之处。
“我乏了,你也早些安置吧。”陆玉尘醉眼迷离,伸了个懒腰,便向榻上走去。
铁牛也不多言,收拾完碗筷,又烧了热水,回来沾热布巾坐在榻沿,拿过陆玉尘一只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仔细擦洗。
指尖的痒意让陆玉尘不由想起上次,铁牛也是这样擦拭他的脚趾,那专注的程度,好像手里捧着的是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一样。
这让陆玉尘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涟漪。
从前他差不多也是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铁牛,这种亲密行为在他们之间本不稀奇,可换作铁牛这样对他,总让他觉得不知哪里不对。
对于铁牛的种种“怪异”行为,他想跟他谈谈,仔细一想又想不出有什么可谈的。
过去那点孩童间的懵懂戏言,现在拿出来当个正经事说,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于是陆玉尘选择装死。
仔细清理完手脸,铁牛开始动手除陆玉尘外衣,解到袴裤时,滚热粗糙的大手故意在陆玉尘劲瘦柔韧的腰间揉了一把。
一股酥麻感顺着脊梁骨直轰头顶,陆玉尘忍不住“嘤”了一声,脸比刚才更红了。
他为自己的反应羞愤欲死。
但他选择继续装死。
头眩耳鸣间,他好像听到一声轻笑,仔细听时又像是自己的幻觉,陆玉尘借着出声转了个身,背对着铁牛。
直到铁牛终于摆弄够了他,拿着水盆走出房间,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过快的心跳。
这回他总该是回房去睡了吧?
还不待他彻底放松下来,门又被推开,陆玉尘心里叫苦,竖着耳朵听铁牛动静。
一阵细细簌簌声后,床榻塌了一边,紧接着,他被揽进熟悉的温热怀抱,铁牛甚至满足地叹了声气。
这次陆玉尘装不下去了。
他微睁开迷离的美目,带着气斜睨对方,“你干什么?”
铁牛早没了人前少将军的冷峻模样,也眯着眼,声音黏黏糊糊,“这院子太空,我一个人住害怕,咱们还像小时候一样,挨着睡不好么?”
说着话,他还挺着腰腹又向陆玉尘那边蹭了蹭。
陆玉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都醒了三分,“我嘴里有酒气,苦的很,你去取水来,我要漱口。”
铁牛应了声,只穿里衣跳下榻,出门取水,刚走出屋门,就听“咣”的一声,房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你怕个屁,回你屋子睡去。”陆玉尘插上门栓,靠在门板上笑骂。
门外传来清朗的笑声,铁牛的声音隔着门仿佛耳语般传进来,“哥哥好恨的心,这么把我赶出来,就不怕我着了凉气?”
陆玉尘这才注意到铁牛的外衫还在自己屋子里,心想这时已近盛夏,哪里冻得着他,便不理他,自己回榻上去睡了。
这一夜自然是没有睡好,总留着一只耳朵听门外动静,怕铁牛半夜磨他来叫门,然而那冤家突然老实起来,当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
第二日,陆玉尘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出现在议事厅,把郑经看笑了。
“大人这是思母过度?老夫人不过才走一天,大人竟憔悴至此?”
陆玉尘讪笑,余光撇了眼端坐一旁的铁牛,那人又变成人前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没事人一样。
他心里带着气,总觉得自己被从小宠到大的小子耍了。
今日要议的还是户籍的事,户籍造册基本完毕,还要走访核查。
陆玉尘亲力亲为,与郑经兵分两路,各负责核查三个乡,铁牛则理所当然跟在他身边,一路嘘寒问暖,事事想在前头,明明是份苦差,一天下来,陆玉尘倒像游山玩水般轻松。
傍晚回到衙门,铁牛又亲自准备饭食,全是陆玉尘平时爱吃的,只是这次,陆玉尘打死不肯再吃酒。
铁牛也不劝他,依旧无微不至地帮他打了洗澡水,然后独自回房休息,没像前一晚那样闹他,这让陆玉尘很是意外之外,竟觉得有些无趣。
夜里,陆玉尘一个人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知道自己没来由的失落是怎么了,好像不管铁牛如何对他,心里都不痛快。
他翻来覆去,把从自己回来到现在两人之间所有相处的经历都回想了一遍,发现铁牛对他太好,他就浑身不自在,铁牛远着他,他又空落落的,像个没有脚的飞鸟。
而铁牛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好像有什么,又好像只是习惯使然,一切只是自己想多。
分析了一夜,他把这所有原因归结为他们之间别扭的关系,若不是有那一纸婚约,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何至于如此尴尬,他早有借造册之机给铁牛更改户籍的想法,于是第二天一早见到郑经,便试探着提了出来。
“郑先生是大帅心腹,不知可听闻过铁牛身世?”
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此事,郑经看看一旁的铁牛又看看他,笑道:“听过一些,大帅只跟亲近的人说过,军营里大多还是不知道的。”
陆玉尘放下心来,微微有些脸热,“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从前村里老人也都知道,不怕先生笑话,当初为了留下铁牛,写婚书实是无奈之举,如今他也大了,早晚要在军营里搏出个前程,这身份未免尴尬,我想着,不如趁这次造册,给他造个户籍,将来行事也方便些。”
“哦?哥哥想给我造什么户籍?是让我当你名正言顺的弟弟,还是想从此与我再无关系?”铁牛玩笑开口,却已经带了明显的冷意。
听出他语气不对,郑经收起文书籍册,呵呵笑着起身,“这是大人家事,二位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便是,不急,不急。”说完,脚底抹油般闪身出去。
陆玉尘起身,莫名感到后背一阵寒意,出于不明所以的求生本能,也想跟着出去,刚走到门边,一只大手已经先一步将门关上,他就这样被困在那人与门板之间。
“哥哥就这么急着与我撇清关系?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明明声音不大,不知怎么让人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陆玉尘吞了吞口水,转身看向铁牛,“你没做错,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铁牛面色平常,看不出多少情绪,“那哥哥是什么意思?”
“我…… ”我这都是为你的前程考虑。
话到嘴边,陆玉尘却说不出口。
难道他真是为了让铁牛在军营博个前程?
在他看来,从前娇儿一样的铁牛突然跑去当兵都是迫于无奈之举,若他在家,根本舍不得他去吃那份苦。
仇帅自己都被北境都护府排挤,又能给铁牛什么前程?连他都不想铁牛做的事,何来的为他前程考虑?
可若不是为了这个,又该说是为了什么?为了不耽误铁牛成亲生子?若他们的婚约真是儿戏,以后不提便罢,何必多此一举?说来说去,介意那一纸婚书的只有他自己。
铁牛抵着门板的手臂屈起,两人之间距离骤然缩短,近得只要陆玉尘稍微一动,鼻尖便会碰在一起。
“哥哥当初答应过我的,还记得么?”铁牛声音低沉,带着暧昧的气息。
“嗯?”陆玉尘有点走神。
他答应过铁牛很多事,只要答应了,他都会做到,不知他此刻指的是哪件事。
“哥哥说过,等你回来,我若还愿嫁,哥哥便娶。”
“你……”陆玉尘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虽然粗犷却仍俊美的脸。
“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