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扬起一川晴 第56章 撤侨开始了

上午八点半，程大使的声音再次穿透喧闹：

“还有半小时出发！请大家最后检查行李，非必需品不要带，多带干粮和水。”

院子像被施了魔法，前几日沉甸甸压在人心头的焦虑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愉悦的欢笑声。

没人招呼，大家却像是约好了似的，纷纷回屋换上了最体面干净的衣裳。

仿佛要把积攒了许久的期盼，都熨帖在这一身整洁里，好风风光光地迎接那个即将到来的回国时刻。

李工换上了压箱底的中山装，领口系得一丝不苟；

“我这包里有叙利亚的手工皂，给我对象的。” 年轻的技术员红着脸挠头，“去年就该订婚，这事拖到现在 —— 回去就领证！”；

“等明天这时候，我就能吃上家里的红烧肉了。” 会计小菲眼角里都淌着笑意。

陆扬靠在墙角的树下，沉浸在这热闹的氛围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平安符，红绳被磨得发亮。

风从东边吹来，他闻到风里挟着一阵熟悉的、属于自己的香味。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

一袭白色连衣裙在晨风里微微鼓荡，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石时，像朵被风吹动的栀子花瓣，慢悠悠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闯入他的视野。

灰扑扑的铁皮房、斑驳的水泥地，都成了她的背景板，衬得她愈发耀眼。

他许久未见过这样的温晴晴。

前几日在战火里灰头土脸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刻她站在晨光里，唇上好似多了层淡淡的桃红，像雨后初绽的花。

温晴晴的长发松松地披在肩上，发尾还带着自然的卷度，几缕碎发被风吹到脸颊，乌黑的发色映衬得皮肤更白皙了。

陆扬的呼吸蓦地轻了半拍，此刻的温晴晴，站在喧闹的人群里，安安静静的，却像把整个清晨的光都拢在了身上。

“陆医生，看傻了？” 小菲的声音拽回了陆扬的注意力，“小温姐平时素着脸就够好看了，稍微收拾下更漂亮了。”

他没说话，目光追随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好像恍惚之间看到了高中时代的温晴晴，她和那时在梧桐树下的样子一模一样。

“大巴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远处扬起的沙尘里，绿色的大巴车像条游龙，正碾过公路上的碎石子往这边来。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大家排着队往门口前进，笑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像首杂乱却欢快的歌。

温晴晴在队伍中缓缓挪动，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

“小温姐！”会计小菲颠颠地跟上来，两条麻花辫在背后甩得欢快，“你今天好漂亮，你头发好香啊。”

温晴晴愣了愣，下意识抓过肩头的发丝凑到鼻尖轻嗅：

“香吗？”

她转头时，阳光刚好落在小菲脸上，点点雀斑显得十分可爱。

小菲挠着脑袋想着：“很香…… 这味道好熟悉，好像在哪闻过……”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突然拍了拍额头笑出声，

“啊！像陆医生身上的味道！刚才我给李工送绷带，站在他旁边闻到的，一模一样！”

说完她晃着辫子往前跑，鞋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留下温晴晴站在原地。

风吹过来，把发间的香气送得更远。

温晴晴这才想起，上午陆扬帮她洗头发时，用的是他自己的洗发水。

她刚才只顾着收拾东西，竟没留意这味道早已缠上发梢。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温晴晴感觉所有发丝都带着暖意。

“发什么呆呢？” 前面的李工回头喊她，中山装的领口被风掀起，“快上车咯！”

温晴晴回过神，她快步迈上大巴台阶，金属踏板在脚下发出轻响。

陆扬也快步跟上，视线牢牢锁定那头乌黑的长发。

他算好距离，打算在她上车时抢在前面，替她扶住车门。

可就在温晴晴踏上台阶时，程大使突然叫住陆扬嘱咐了几句。

车厢里已经坐了大半人，说笑声像冒泡的汽水，温晴晴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位置，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窗外的人影还在晃动，她手掌划着玻璃上的灰尘，看见不远处陆扬和程大使交谈的身影。

他高挑的身影在攒动的人头里格外显眼，陆扬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直直落在她身上。

温晴晴的心跳愈发快了起来，她慌忙转开视线，假装研究前排椅背上的安全须知。

耳边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鞋子踩在地板上的节奏越来越近 ——

陆扬踏上大巴最后一级台阶时，鞋底的砂砾在金属踏板上蹭出轻响。

车厢里的人声像潮水般涌来，他的目光越过前排晃动的肩膀，锁定着温晴晴的方位。

他的脚步下意识加快，指尖已经虚虚抬起，预备着替她把帆布包举到行李架上。

可当他走到过道中间时，一道黑影 “嗖” 地从斜后方窜出。

方宇像阵旋风似的冲过来：“晴晴！我坐你旁边！”

他眼睁睁看着方宇利落地把摄影包塞进温晴晴旁边的空位，甚至顺手将她的帆布包往自己那边拨了半寸，仿佛那座位本就是为他预留的。

方宇拉安全带的动作又快又响，金属卡扣 “咔嗒” 扣上时，他还特意抬头，冲陆扬扬了扬下巴，眼里的得意像要溢出来。

陆扬的手在身侧蜷成拳，方才盘算好的动作，此刻全成了幻想。

“陆医生，这边有空位！”

黄参赞的声音从后排传来，带着点了然的笑意。

他正坐在温晴晴后面，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军绿色的背包随意扔在上面。

陆扬的目光在那对相邻的座位上停了两秒，温晴晴正低头听方宇说话，丝毫没察觉陆扬那道骤然变冷的目光。

“来了。” 他应了声，声音平淡得像结了层薄冰。

迈步往后走时，他听见方宇说：“晴晴，我带了昨天摘的橘子，甜得很 ——”

“陆扬，要不要吃橘子？” 温晴晴突然转头，手里举着半瓣橘瓣。

“不了，谢谢。” 他拉开黄参赞身边的安全带，金属扣撞上椅架，发出清脆的响，“你们吃吧。”

方宇立刻把橘子往温晴晴嘴边送：“晴晴你尝尝，很甜的！”

温晴晴瞟了眼方宇，“你自己吃吧。”随即把头扭了回去。

陆扬靠在椅背上，目光钻过前排的座椅缝隙，死死盯在温晴晴的后脑勺。

车窗外的建筑开始往后退，黄参赞的低笑声从身边传来：

“小陆呀，看你这表情，像是现在的座位坐得——不舒服啊？”

陆扬的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没有，就是觉得，回家的路——真远。”

黄参赞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热气氤氲中啜了口茶，慢悠悠道：

“急什么？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