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说媒记 第18章 第十八章

当天下午。

章秀才收拾一番，心情忐忑地去了牢狱大门。

见有人靠近，守门狱卒喝斥道：“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章秀才掏出几粒碎银子，讨好地递过去：“几位爷行行好，这些银子请各位爷吃茶。”

守门狱卒面带怒色：“你把我们几位看成什么了？”

章秀才陪笑道：“不敢不敢，就是想请几位爷行个方便。”

守门狱卒正要再赶，忽然脑壳中传来眩晕感，他按着脑门好一会儿，再睁眼时，牢狱门口已经没人了。

总觉得方才有什么人出现，大概是错觉。

昏暗的牢狱内，墙壁两侧豆大的烛火照亮前方的路，章秀才莫名知道月娘被关押在何处，一路踽踽前行。

终于到了最里侧，铁栏杆内，落魄的月娘坐在地上，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小窗□□进来的小光束，小光束里尘烟缭绕，不少小颗粒落在发丝，她浑然味觉。

那日的阴影还在心头徘徊，章秀才徐徐靠近，忐忑呼唤：“月娘？月娘？”

听到呼唤，月娘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来？她不是什么都交代了吗？

她不耐地转过头去，见是章秀才，目光转为错愕，饶有兴致地说道：“能来这里，看不出来你也不简单。”

章秀才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何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低下了头。

月娘见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无趣地回过头，继续盯着光束中的小颗粒挥舞，现在也只有这些小东西能让她感到生机和自由。

章秀才偷偷抬起头，见月娘已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难过地再次低头。

几息之后，他抿着嘴角，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月娘的背影，喏喏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月娘听了简直不敢置信，居然有人在她要杀他后，还来问这种可笑的问题，她再次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章秀才。

章秀才这次没有躲避，直至迎上月娘嘲讽的目光，铁了心想要讨一个答案。

月娘觉得更有意思了，她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抱胸，嘴角含笑道：“因为你好骗哪！”

说完俯身大笑起来：“你以为王文只找了你一个人吗？许方强、柳乘飞他们都找过，可偏偏就你最吃这一套啊！”

章秀才听了浑身一僵，脸色隐隐发白，王文就是常邀他讨论诗词的友人，许方强、柳乘飞他也认识，也是青城书院的佼佼者。

原来是这样吗？章秀才受不住，后退两步。

可他不甘心，又问道：“你，你真的对我从未有过任何情意吗？”

此番话让月娘听得好笑不已，她信步来到铁栏杆前，朝章秀才挥了挥手：“来，过来。”

章秀才听话地靠近。

月娘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目带讥讽道：“京城权贵多如毛，秀才根本无从下脚，你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的？”

章秀才眼圈通红：“身孕也是假的？”

“哼。”月娘连话都懒得和章秀才说了，懒懒转身道：“你还是回去和你的娘子好好过日子吧。”

假的，都是假的……章秀才紧紧握着栏杆。

许久后，他才平复自己的心情，后退几步，双手收入袖中，平静道：“这是自然，我以后……”都会和锦娘一起好好过日子。

话未说完，章秀才突然感觉胸口传来异样，欲低头望去，没想到头颅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一般，只能似木偶般一截一截降低。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胸口空了一大块，血大片大片流出，很快染红了衣裳，而心脏还在他脚边跳动。

下一秒，虚空中传来愤怒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我付出性命救你，为什么你还是背叛我！”

章秀才徐徐抬头，缓缓举手伸向虚无前方，眼露哀伤，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字一顿用口型吐出：“我、没、有、说、谎，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答应你，你就可以来了吗？”虚空中再次传来愤怒的咆哮。

章秀才嘴角微微扯动。

章秀才的话断在半截，久未听到他的声响，月娘忍不住侧头看过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瞪大了双眸。

月娘“唰”一下窜到铁栏杆前，用力往前伸手，大叫道：“喂喂，你怎么了？”

可惜她脸挤扁了，也没碰到章秀才的一块一角，眼睁睁看他直挺挺躺下。

她顺着章秀才的目光看去，并未看到什么东西，而章秀才却在她眼前被掏了心，此等异像让月娘寒毛直竖，忍不住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很快引来狱卒，他们也被章秀才的死状吓得不轻，赶紧去报告周安景。

周安景很快赶来，看见里面的惨状后皱起了眉头，程永言已押送账本回京，本打算晚一些再押送月娘回去，没想到出了这等情况。

他吩咐道：“快去请陆媒婆。”

另一边，陆景匆匆来到牢狱，迎面碰上面色凝重的周安景，便问道：“章秀才怎么出事了？”

周安景引着陆景进去，边走边道：“月娘所处之地乃是重犯关押之地，无关人等根本不能进，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进去的，还落了个那么诡异的死法。”

“哦？怎么说？”陆景怪道。

“你去看看便知。”周安景道。

等陆景看见章秀才的惨状，也吓了一跳，她瞥了眼呆滞在地的月娘，问道：“是她干的？”

不对呀，上回她在牢狱里探过，月娘并没有什么异能。

果然，周安景摇了摇头：“王云月没这么大本事，刚审问她了，她说章秀才原本好好的，但一个转身的功夫，章秀才就成这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混进来，凭空掏了章秀才的心。”

周安景没有明说什么妖啊怪的，世界这么大，谁能保证没有呢，单凭一个媒婆就有异能，周安景觉得，这世上之大，无奇不有，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参透的。

这时，月娘全身抖动，高声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突然这样子的。”

周安景想起什么，又对陆景补充道：“对了，王云月说，章秀才死前，曾指着一个方向，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

陆景蹲下来看章秀才的尸身，这一片牢狱除了章秀才和月娘两人就没有别人了，单看距离，月娘确实碰不到章秀才。

这么说来，凭空出现的东西嫌疑更大。

趁着周安景瞅月娘的功夫，陆景偷偷施了个术法，愕然发现并没有什么。

等周安景再转过头来时，陆景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周安景再次确认。

“我没有发现。”陆景肯定说道。

她倒是可以请雅七姑姑出马，但修士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界，她怕雅七一来反而生出事端，再说了她术法不强，但在人间界也够用了。

周安景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景又想起一事，道：“对了，有蒙面人到章家杀了章婆子，锦娘被我救下，目前没事。”

这段时日对锦娘而言也是多灾多难，先被射了一箭，又被砍了几刀。

“什么？”

接连发生两桩命案，周安景马不停蹄投入查案之中。

章秀才的案子像蒙了一层雾一样，始终查不真切，倒是章婆子的案子很快就查出来了，是月娘大闹章家时侥幸逃脱的杀手。

这名杀手在刺杀章婆子后，逃到月娘宅子附近引颈自尽了，如此说来也是忠心了。

章秀才被杀后，陆景反而得到了探监的自由，她把这消息告诉了月娘，月娘听闻后只淡淡说道：“这不是应该的吗，食我成安侯府之禄，理当行忠心之事。”

言语间一点也不为杀手惋惜，此事过后，月娘很快被押送回京。

在此期间，陆景除了帮周安景查案外，还来照顾锦娘，锦娘在章秀才母子惨死后伤心欲绝，加上伤势重，倒在床上不起。

街坊邻居知道章秀才母子遭遇后皆唏嘘不已，自发前来料理章秀才母子后事。

“锦娘，你伤势还没好，快躺下。”三日后，陆景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见锦娘挣扎着起来，连忙劝阻道。

锦娘靠在床头，未语先泣：“娘，相公如今都去了，我还怎么修养，得先给他们料理后事才安心。”

无论陆景怎么劝阻，锦娘都坚持起来，陆景无法，只得喂她喝药、换了包扎后才放锦娘出去。

锦娘换上粗布麻衣，在灵堂上痛哭，好几个街坊心疼，连忙上前安抚，几个街坊见了背过身去抹泪。

锦娘现在的身体经不起长时间的哭灵，等哭晕过去后，陆景抱着她回屋，锦娘醒过来后，陆景重新喂药包扎，如此往复，等章秀才母子下葬时，锦娘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望着在墓前恸哭的锦娘，陆景感慨说道：“小离，情之一字真这么好么？”

能值得锦娘豁出性命去拼，月娘即使身陷囹圄也在渴求，程永言明知该尽快上京还是做了停留。

为什么不像师兄师姐一样，合则一起，不合则散呢？

小离想了想，歪着脑袋说道：“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有人欺负了张大娘，我一定会拼命的。”

“这样啊！”若她的师门出事……

算了，无论哪个师门出事，她们的功力都比自己强。

“不过小姐，往常你听到看到这些，不会这样说的诶。”小离补充说道。

陆景愕然。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往常她听雅七姑姑讲修真界的爱恨情仇，皆是无动于衷，被英十三长老怒骂脑壳子比莫朢峰主的剑还硬。

她看到人家情到深处泪流满面，只会一脸唏嘘她们看不开，没事找事。

现如今，模模糊糊间，陆景能感到自己摸到了“情”之一字的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