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凌乱的被褥。不整的衣冠。以及正跪在地上的人。
是绝对会被误会的场景,要是屈兴平在场的话更是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直接问出“啊呀,我打扰到你们了吗?”这样戏谑的话,尽管他本人非常清楚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因为当事人是褚褐嘛,是褚褐的话——
青遮的目光转到孟广白身上。
只能是被威胁了吧?毕竟之前没碰到手后都露出了那副要杀人的表情。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青遮!青遮!他他他威胁恐吓我!”孟广白率先喊出声。
“我没有。”褚褐一脸无辜。
“他有!”孟广白知道褚褐不会当着青遮的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跟找到了能为他撑腰的人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就是个任性妄为、暴戾恣睢的混蛋!”
“我知道啊。”青遮反应却异常平静,“但是你惹他生气了吧。”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你不惹他不就行了”么,孟广白傻了眼,颤颤巍巍吐出一个“啊?”字来。
这这这,这怎么还偏袒呢。
褚褐朝他微笑,看得孟广白顿时无名火起。
“可我还受伤了!”孟广白嚷嚷,“你看你看!”
他扯着自己的衣领,让青遮看他的后颈。
“青遮,我的手也伤到了。”褚褐抬起手臂,轻声嘶气,“好痛哦。”
喂喂喂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孟广白气咻咻地在心里怒骂。
当然了,他也只能在心里骂,真让他说出来他是万万不敢的。
“给我看看。”青遮直接略过了孟广白,走到了褚褐面前。
孟广白委屈了,“青遮……”
青遮不想听他故意装出来的、和以前的褚褐有几分像的声音,于是开口打断了他,“你不是说来问日子的吗?问到了?”
“问到了。”孟广白只好把一腔委屈巴拉的调子咽了回去,“天地给出的讯息是,由王女自己决定。”
“那就明天。”青遮轻巧地做了决断,“你可以回去准备了。”
刚刚还皱着脸的孟广白一下子高兴起来了,也不管他名义上的新娘子是不是跟另一个男人离得有点太近了,兴高采烈地下去了。
“人走了,还装吗?”
褚褐依旧伸着手,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他,“青遮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如果你真的受伤了,我能看出来。”
“不愧是青遮。”褚褐似乎很满足地笑了下,“既然知道我是装的,那青遮为什么还要配合我?”
青遮没有回答,因为有那个不能触碰的破规矩在,他现在对着褚褐只能看,不能摸,心里烦得很。
倒不是因为不能「摸」而感到烦,而是因为「不能」摸才烦,这两者完全是天差地别,无论是摸还是不摸,做决定的居然不是他的意志而是别人的约束,这一点让他非常恼火。
更要命的是,这破规矩居然还得再忍一天。
早晚掀了这破地方。
青遮恨恨磨牙。
“因为我讨厌被牵着鼻子走。”
“我想也是。”褚褐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刚刚青遮在和那个人说明天,明天有什么事吗?”
“噢,没什么,只不过是把成亲礼提前到了明天。”
成亲礼。
褚褐呼吸滞了一瞬。
这叫……没什么吗?
他轻声,“青遮很迫不及待去成亲吗?”
“当然。”成了亲之后就能进去大荒西楼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走人了,他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说来也怪,他越是在王都待着越觉得诡异,总有一种再待下去的话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
“反正是假的而已。”
孟广白只不过是个遵循规律说话和行动的木偶,被全然控制下生成的爱只是虚情假意。既然感情都是作假,那么成亲礼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假的……吗?
褚褐目光落到青遮耳侧翘起的发丝上,按下自己蠢蠢欲动想要帮人抚平的手。
碰了青遮会不舒服。
他垂眸。
也会……拒绝他。
褚褐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卫道月跟他说过的话,对方用戏谑的语调来否定他的爱,声称那只是炉鼎对心魔的一种天然吸引,要是在相同的时候、相同的地方,将青遮换成任何一个炉鼎,只要是炉鼎,褚褐都会爱上他。
“我不是十分了解你那个小炉鼎的性子,但这种事情,是另一方听了绝对会生疑的程度吧?”卫道月扬起的嘴角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势必会生根发芽哦,尤其是对像青遮这种敏锐的人来说。”
青遮,是不喜欢假的东西的吧,但——
“青遮,怎么能这么肯定那是假的呢?”他不自觉开口,眼睫轻颤,一时恍惚了心绪,“青遮是想说孟广白喜欢的只是「王女」的称号吗?所以无论谁是王女都无所谓的对吗?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怎么会无所谓……”
“褚褐?”
“……啊,不过孟广白只是个以偷窃别人反应为生的尸块,对他而言,哪怕顶着王女名头的是条狗估计也会兴高采烈地说出‘我爱你’来吧,这的确会让人有点不高兴,但是我不一样,对啊,我当然不……”
“褚褐!”
青遮猛然拔高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
青遮问,望过来的眼睛清亮,明明白白写着不解。
啊,他当然会不解,面对一个突然开口说着些不知所云东西的人,这种反应是很正常的。
非常正常。
褚褐掐着手心,留下一小片白色的半月痕迹。
但是,如果好好地把我正在想着的事情说出来,依青遮的性子,大概率只会回应「我们之间又不是很确定的关系,你在闹什么脾气?」这种话吧。
毕竟,青遮就是青遮啊。
“没什么,青遮,我没事。”褚褐往后退了退,苍白的脸没入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我只是……有些累了。”
“是吗。”青遮看起来并没有怀疑,“那你早些休息,我还得去找孟广白说一下成亲礼的事情。”
“嗯,你去吧。”
门关上了,声音轻微,可能青遮考虑到了他话里的“我有些累”,所以想给他制造一个稍微安静点的氛围。
褚褐瘫坐在了床上。休息?怎么可能,那只是用来哄青遮的话。
青遮不喜欢别人骗他,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对于他知情的剥夺,出于敏感的身份,他总是对这方面很在意。
正因为如此褚褐才会难过。他当然不会因为卫道月的几句话就否认了自己对青遮的感情,就像他说的那样,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绝对不是任何人在相同的时辰、相同的地点出现,他都会爱上对方,他很清楚,清楚青遮的野心,清楚青遮的阴暗,更清楚青遮对他的算计,他是因为「青遮是青遮」才喜欢上青遮的,和所谓的炉鼎、心魔绝对没有关系。
但,青遮会认为是假的吧,他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的吧。
褚褐紧紧攥着被褥,有什么东西开始在他耳边蹦跶,欢快地念叨着:
他现在对你另眼相看、对你百般纵容,只是因为他承认了你对他的爱啦,但要是他认定了你对他的爱是虚假的,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会被抛弃。
这个答案一出,褚褐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心头先浮上来了恐惧,然后是绵延不绝的痛苦以及零星掺杂其中的杀欲。
他不想离开青遮,这个“不想”已经极致到了会时不时冒出「想杀掉自己然后用尸体去陪着青遮或者是杀掉青遮用青遮的尸体来陪着自己」这样的想法了,以前那些什么大义凛然、可以为了青遮做这做那做任何事的想法轰然崩塌,被他努力压下去的、独属于「爱」的阴暗面还是扭曲着爬了出来。
他想看青遮与众不同的表情。想看如果自己死在了青遮怀里对方会不会哭、会不会伤心。想知道青遮对自己的看法。想让青遮多喜欢自己。
“青遮。”他埋首在被褥中,不抱任何奢望地喃喃祈求,“多喜欢喜欢我好不好,好不好。”
砰。
门开了,早就应该走远的青遮又折了回来,在褚褐愣怔的目光里朝他走近。
“青遮?你不是要去找那个……”孟广白吗?
“不去了。”
“为、为什么?”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吧。”青遮低下头,剔透如琥珀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用带着些疑惑的、又有点微微抱怨的语气道,“你这样让我怎么去?”
整个人蔫儿巴的毛都打卷了,像被丢在雨里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趴在地上呜汪地叫。
“到底怎么了?”青遮伸出手,在即将碰到对方脸时又突兀停下,才想起还有一项可笑的用来保持王女忠贞的规矩在。狗毛撸不了了,脸色都肉眼可见地阴沉了几分,“是不是孟广白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胡思乱想了?”
“……”
“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褚褐眼底开始流淌起黑红色的浆,黏稠的、窒息的、疯狂的,“青遮是怎么发现的?”
是从弹幕那里知道的吗?
他微微仰头,却只能看见青遮那双透彻如冰的眼睛,平日里跑得欢快的弹幕条此时无影无踪,掐灭了从弹幕那里得知消息的可能性。
那么,是猜到的吗?还是——
“因为我在看着你啊。”
褚褐轻轻屏住了呼吸。
“看、着?”
“对,看着。一直。”
从打开门那一刻起,他率先注意到的就不是那些会引人遐想的床榻、被褥、衣服和跪着的孟广白,而是在他进门后下意识偏过头去调整表情的褚褐。
只一眼,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个家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白天的时候我说了重话的缘故……喂!”
一张被褥忽然从天而降罩住了他,本来蔫了吧唧坐在床沿上的人一下子隔着被子猛地抱了上来,突然撞上来的冲劲顶得他都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
“喜欢。”褚褐隔着被子,把脸埋在青遮颈窝处,“好喜欢青遮,真的好喜欢。”
痛苦的、绝望的、但又无缘无故溢满欢愉的复杂语气听得青遮非常不舒服,他管这种感觉叫压力。
「是心疼啊喂!」
「是在乎啊!」
许久不见的弹幕条被这一个拥抱给炸了出来。
「拉倒吧,还压力,你要是真不在乎对方、真把对方当成夺舍用的容器就不会有那么多多余的情绪了!否则你就ooc了青遮!」
「这两个性格都不健全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能谈上恋爱」
「只想留情不想留爱是吧」
不,是压力。
青遮执拗。如果承认是心疼,那不就证明了他对褚褐很在意吗?
“青遮。”
褚褐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遍又一遍念他的名字。
“青遮。”
“青遮。”
“青遮。”
某种见不得人的缠绵情事、说不出口的肮脏**,在那双眼睛里潜滋暗长了起来,犹如烈火燎原般,顷刻间便烧尽了一个人。
“青遮。”
最后,褚褐喊够了,他慢慢靠过来,直到青遮避无可避,才轻声道:
“你要,一直看着我啊。”
一直看着。
一直。
不要放过我。
下集预告:
“啊,难不成,你要去抢亲?所以要找我帮忙?”
完了完了,我今天在写新章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又冒出来个故事,怎么办怎么办我突然想再开一本对抗路小情侣了,一边杀对方一边哈哈喊着我爱死你了所以你去死吧的那种
可是,我专栏里的其他两本……(心虚目移)怎么坑还越挖越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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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食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