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也走出房间时,没指望能看见顾望朔的影子,往常的周末里,顾望朔不是早早出门,就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打游戏。偶尔赏脸出来在客厅里呆着,也大多是他不在的时候,除非是一时兴起,突然觉得在客厅里折腾他是个好选择。
顾望朔窝在沙发里等他起床,是从未发生的事情。
“你起了。”
顾望朔专注地看着电视节目,头也不回。
“嗯,要出门。”
何也随手将公文包放到玄关处的挂钩上挂着,站在门口的全身镜前整理了一下衬衫和西装外套。
“周六也要上班?”
顾望朔瞥了一眼穿戴整齐的何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何总就是忙啊。”
何也低着头,正在往手腕上扣表,扣好后,他抖了抖袖子,将表保持在一抬手能看到,而放下手就能顺滑回到袖管里的位置。
“中午和晚上我都不回来吃饭了,你点外卖吧。”
“不回来了?”
“嗯。”何也审视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今天出门的形象很满意,他稍微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对顾望朔道,“待会儿给你打一千,想出去吃也行。”
“这是钱的事吗?”顾望朔抱着双臂,眼睛完全离开了电视机屏幕,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何也,语气有些冲,“你就这么上赶着去给你那个野种弟弟当垫脚石?”
何也低下头,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钱给你打过去了。”
“我有钱,你……”
顾望朔话说了一半,就被何也响亮的关门声打断。
“……妈的。”
顾望朔低声骂了句脏话,开始烦躁地在沙发上找手机。
把沙发的边边角角摸了个遍后,顾望朔终于在一个靠枕后找到了他随手放的手机,他解锁手机,看见了何也给他转账的一千块钱。
往上翻聊天记录,全都是两人的转账和接收,唯一一段文字消息,还是有一天何也加班,顾望朔忘记带钥匙在门外蹲了很久的时候发的。
那天之后,何也就将家里的门换成了密码锁,再没让顾望朔关在外面过。
顾望朔抓抓脑袋,在犹豫几秒要不要这一千块钱后,还是点了接收。
钱不嫌多,不要白不要。
收完钱后,顾望朔鬼鬼祟祟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好一会儿门外的声音,听见电梯关上的声音,确定人已经下楼后,顾望朔便从沙发上爬起来,悄悄推开何也的卧室门。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主卧里的卫生间和衣帽间都转了一圈,出来后又检查了一遍飘窗和床头柜,在把整个空间翻遍后,他也没找到自己早上放进来的物品。
难道,何也把保温杯带走了?
意识到这种可能后,顾望朔的嘴角上翘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算了,今天就不和他计较,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待会儿他出门找沈驰野吃饭也一样的,毕竟,何也可是给了他一千块钱呢。
趁着开会前的空档,何也打开保温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还算温热的蜂蜜柠檬水,在摇匀晾凉后,这杯水总算达到可以入口的标准,虽然以何也的口味,这里头蜂蜜放的稍微有些多了,但今天他心情很好,喝点甜的倒也不错。
柠檬的清香和蜂蜜的甜腻融合在一起,冲刷掉了口腔里的薄荷牙膏味,何也眯起眼享受一会儿后,将杯盖拧紧随意放在了手边。
往日何也开会的时候,不是喝楼下咖啡厅的冰美式,就是统一采购的瓶装矿泉水,李特助在何也身边呆了两年,从来没见过何也拿保温杯或马克杯出现在公司。
这种日常惯用的东西,何也一直有意地在规避使用,毕竟他只是个代理总裁,还是少在这个注定会属于他人的办公室里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为好。
李特助站在何也身边,状似无意地扫过他手边的黑色保温杯。
保温杯看着很旧,除了杯底和杯盖上的刮痕外,杯壁上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什么粗心的人掉在地上很多次。
可以肯定的是,这杯子绝对不是何也的。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何也都是李特助见过的最谨慎的人,如果不是他足够谨慎,他早在那帮顽固狡猾的老东西手里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哪还会有现在的光景。
但真要说谨慎,何也这两天的表现偏偏又很不谨慎,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或许,何也的变化会和这个保温杯的主人有关吗?
李特助在脑内思考着种种可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目光凝在那个保温杯上太长了,长到足够何也意识到他在看。
白皙修长的手指闯入李特助的视野,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了个响指,拽回了他发散出去的思维。
李特助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何也,同老板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对上,李特助后背一凉,感到了一阵危险。
“李特助,发一下修改后的标书。”
何也吩咐完后,便收回手,将交叉起的十指随意放在身前,李特助刚才感到的那份危险,也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特助垂下眼,掩去眼中的震惊和不解。
只是一个保温杯而已,他为什么会感受到在谈判桌上的那种压迫感?
看来和这个保温杯有关系的人,对何总很重要,是何总的逆鳞。
“是,何总。”
李特助微微俯身,将收在贴身口袋里的U盘拿出,插在了面前的电脑上。
等待李特助操作的同时,何也靠在椅背上,快速扫视了一圈长桌上的高管,对他们露出他惯常用的礼貌性微笑,“请各位过目最终版。”
房间内的铃声此起彼伏,想来是都先后收到了群发的文件。
收到文件后,不过几个呼吸,会议室内就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下面的高管交头接耳,那些低语汇聚共振起来,形成近似于蚊虫的“嗡嗡”声,何也微笑着将在座个人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心里已然有了对他们态度的判断。
不解,质疑,无奈,幸灾乐祸……
如何也所料,没有一个正向的反馈。
何也静静地等了会儿,觉得下面的情绪和意见发酵得差不多了,他便坐直身体,敲了敲面前的红木会议桌,清嗓子道:“好了。”
三下指节与实木碰撞的脆响后,会议室内变得落针可闻。
何也很满意这种执行力,他抬手扶了下金丝镜框,将目光落在了右手边的中年男人身上,“我看各位似乎都有些意见,既然如此,不如让刘副总作为代表说说吧。”
刘副总没想到何也会主动将自己点起来,脸上闪过一瞬的讶异,但作为在公司里待了十年的老油条,他没允许自己的情绪外露太多,很快他就恢复如常,镇定自若地回答:“我相信在座各位的心里有一个共同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要把投标的价格再下压百分之十五?”
话音刚落下,就出现了几个人附和。
“城北新开发的地块是个好地方不假,但我们原本定的价格,已经是公司能最大化收益的标价,再往下压并不值得,我们背靠宋氏,这个标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们没必要压价得到。尤其是在压价过后,我们的利润一下子缩水到了总款的百分之五,就算是拿到了地,完工后的获利也远不及公司里手头正在做的其他几个项目。”
这段话说完,不少人都跟着点头赞同,除了一向圆滑的陈副总,剩下的绝大多数人都赞同刘副总所说的,认为城北的地段不值得压价中标。
“诚然,中标之后的利润和原先的预期有所差距,但各位有没有想过,这次如果中了,会给公司带来怎样的好处?”
何也微微颔首,转了转手中的钢笔,“李特助,把东西发下去吧。”
得到何也的命令后,李特助便行动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文件,一一下发给了会议室里的诸位高管。
粗略翻过手中的资料后,有些人的脸色变了,从怀疑变为带着些质疑的赞许。
哪怕这个公司是宋氏集团旗下的,这其中也不乏对总部不满的人,宋氏作为一个巨大的集团,对于子公司下拨的资源难免厚此薄彼,在地产市场逐渐下滑的趋势下,宋氏对于这个建筑子公司自然是不及科技子公司重视。
然而地产市场虽然在下滑,却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城郊的开发和基建建设仍旧是一块肥肉,只是比起以前油水略少了些,谁能第一个得到城北地块的开发权,谁就能在开发区的未来地块招标中获得优势,进而得到更多的中标机会。
有些人在宋氏这样的大集团里呆久了,早已忘了风险与机遇并存的道理,不少集□□来的人更喜欢稳中求进,靠集团内部的工程一步一个脚印地行走,想着安安稳稳混着,但公司若是想要继续发展下去,往更大的体量走,就不能只靠着宋氏内部,而是需要更大的工程、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回报。
何也在赌,赌这些人里还有想要将公司更进一步的,而不是像刘副总那样画地为牢,将未来局限在宋氏手里。
“如各位所见,在低价中标后,潜在的工程就会源源不断地向我们而来,通过这次中标,我们就有机会进入到更多的招标会,未来的获利也会只多不少。或许压低价格会损失一时的利润,但很显然,损失的利润远不如我们即将得到的。”
何也合上资料,朗声向在座的高管进行了最终的说明。
说明过后,何也拿过桌上的保温杯,打开杯盖喝了一口蜂蜜柠檬水润嗓子。
在他喝水的短短几十秒里,有些人在翻看资料,有些人在交头接耳,但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何也知道,这一次他又赌对了。
“对于这次标书修改进行表决吧。”
何也放下杯子,好整以暇地面对众人,“同意的举手。”
超过半数的人举起了手。
“修改通过。”何也放下手,笑眯眯地拿着保温杯站起身,“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