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溅落在地面上。
“胧月!”江景行失控的大喊道,转身从二楼冲了下去,胡不渡痛心疾首,一边拨通调查局的电话,一边紧随其后的冲下楼去。谢昭意和梁舟更是惊惧不已,跌跌撞撞的险些从二楼滚下去。
白胧月想说我没事,不要担心;想说他现在太狼狈了,请不要继续拍他了,会让粉丝担心的;想说的东西有太多了,但是最后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黑暗来的太快,浓重的疲倦感席卷了他,他直直的栽倒了下去。安吉运转灵力使自己的体型大了一倍不止,猛地往前一卧,险险的接住了倒下的白胧月。白胧月陷进云狐雪白而厚长的毛里,苍白的面色甚至快赶上云狐的毛色了,胸膛的起伏微弱的快要看不见了。
江景行不敢乱动他,唯恐白胧月身上有什么伤,被他挪动的时候造成二次伤害了。颤抖的手指很轻的去探白胧月的鼻息,屏息凝神了半分钟后,才在发冷的指尖感受到了浅浅的呼吸。登时他泄出一口气,深深的低下头去,将额头轻轻抵在白胧月心口的位置,落下的碎发遮住了他发红的眼眶:“还好……还好……”
罗长安和一众调查员匆匆跨入早已破碎不堪的院门,最末尾的两位调查员自觉的拦在门口,疏散着周围试图看戏的人群。六月雪甚至不用罗长安吩咐,一进门就扑去了白胧月身边,捏着银针先封了几处关键的大穴,再去摸他的脉。随着银针越布越密,六月雪的脑袋上出了一层汗,汗水顺着眉骨滑落,滚入了眼睛里,但她没有时间去擦,而是继续小心又快速的下入每一根针。
随着最后一根针刺入穴位,白胧月偏头咳出一口黑色的血,其上附着着浓郁的鬼气。罗长安当机立断甩出一张符箓,将那附着着鬼气的黑血包裹起来。
六月雪的面色却没有随着这一口黑血被吐出来而好转,她依旧沉着脸,把着白胧月的脉象时刻观察着。片刻后她仰起头,喊了罗长安一声:“副队,通知一下朴朴老师,根源的鬼气虽然已经拔除了,但是鬼气已经顺着血管朝五脏扩散了,让局里尽快准备传送门,我带着组长先回去。”
罗长安心中焦急万分,但此刻即使他想走也走不了,蝎子妖袭击普通人、邪教头目意图盗取苗蛊鼎……白胧月倒了,桩桩件件都还需要他去处理后续。
调查局的动作很快,定位开传送门这件事他们倒是从来都没有含糊过。传送门开启的时候,调查员们将普通人带去了屋檐下面,防止他们因为传送门开启时带来的的空间扭曲而难受。
江景行被劝走的时候眼眶还是有些红,但是大家都没空去注意到他的异样。六月雪紧跟着医疗部门的人员身后,在跨进传送门之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屋檐下久久看着他们这边的江景行,那双曾在无数大屏幕上演绎过无数情绪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六月雪默默转回头,踏进了传送门。
一条蛇尾从光滑的地面蜿蜒而过,人群纷纷散开,腾出一条空旷的道路。六月雪早早备好了诊疗用具,等在诊疗室外边:“朴朴老师!组长已经在诊疗室里了。”
朴朴老师对她一点头,蛇尾轻轻一摆,推开了诊疗室的门。一股醇厚的草药香涌出,六月雪赶忙将放着用具的推车推进去,下一刻诊疗室的门便自动合上,将草药香牢牢的锁了回去。
白胧月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小时候的昆仑山没有通电,用的是蜡烛和煤油灯,下了晚课回去的路上还要师长提着灯给他们送回去。白胧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悄悄溜出去,穿过一片黑暗又寂静的林子就可以在山崖上看到流转的星星。
这次也不例外。
他看到一处漾起绿意的水波,白胧月踩了上去,水面漾起更大的水波,一圈一圈,涟漪所到之处,尽数被涂抹上夏日的颜色。
他变得很小很小,七八岁的样子,水渗进鞋子,沾湿了他的袜子。
他被人抱起来,那人半是嗔怪半是笑的问他:“鞋子踩湿了吧?都跟你说了不要踩水了。”
那人把他抱在怀里,洗衣液清浅的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暖暖的裹满了他的心脏。他小心翼翼的把脑袋靠在那人的肩膀上,扬起脸却只看到模糊的面容。这是谁呢?他总在想,但想不起来。他总会记得梦里的阳光、荷叶、蜻蜓,记得蒲扇卷起的凉风,一杯甜牛奶,还有软软的小毯子。但玩水时陪着他的人,给他扇蒲扇的人,给他端来甜牛奶的人,给他盖上小毯子的人,背着他走到山下又远远目送他回去的人,他记不起来,也看不清。
记忆就像是刻意选区蒙上了一层纱,他在被剪辑的七零八落的记忆中不断翻找回味,像是执拗着要在被丢弃的一堆物品中要找回心爱之物的小孩,找寻着哪怕零星的线索。
梦境里的人好像也只是少年,但仍然比他高许多,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像是飞入了天空,就连白鸟都触手可及。湿透的鞋袜被褪下,他踩进毛茸茸的动物拖鞋里,被牵着手带去了桌子旁,那里放着一杯温度足以解暑却又不会太冰的甜牛奶。少年人并不宽厚却足以将他托起的手掌抚摸过他的额发,打湿的毛巾擦去他面上的汗水,又仔细的擦过他的手心。
毛巾蹭过手心的时候痒痒的,白胧月不由自主的蜷起手指,想要握住毛巾和那个人的手。
掌心握空。
白胧月在醇厚的草药香中缓缓醒来,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幽幽扩散开的一股白烟,随后是昏暗灯光下蜿蜒盘旋在房梁柱子上的青色蛇尾。白胧月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撕裂般的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又勉强的扭动脖子,看向诊疗室的就诊桌。
“醒了?”朴朴老师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半遮半掩在披散而下的黑色长发与口中喷出的白色烟雾里,朦胧间看不清神色。但白胧月本能的知道不好,下意识的就想开口撒娇讨饶:“朴朴老师……”
蛇尾划过房梁,发出鳞片刮蹭的声音,朴朴老师盘绕到他跟前,冲他喷出一口草药焚烧而成的烟,那烟不呛鼻,反而温润又好闻,白胧月下意识的闭眼,睫毛忍不住颤了颤。朴朴老师是中央调查局医疗部门的组长,乃五百年的青蛇精。曾随历史上著名的御医学习医术,多年行医救人,近代时又远赴海外进修医学。在回国后接受调查局的招揽,已经在调查局工作了近八十年,是大多数调查员的老前辈。平日里多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一旦冷下脸来,就连调查局最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白胧月都怕他。
“长本事了啊,小胧月。”朴朴老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临走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错了嘛……”白胧月试图将双手合拢做出一个讨饶的手势,但是手臂实在疼的厉害,白胧月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躺在诊疗床上用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朴朴老师,“我就是一时心急,你看当时情况那么危急,这不是没办法嘛……”
朴朴老师微微眯起眼睛,竖直的瞳孔像是在盯着猎物一般缓缓凑近。冰冷的气息吐在白胧月的脸颊上,蛇信蹭过他的耳垂,白胧月只觉得汗毛倒竖,浑身的疼痛使他此刻动弹不得。
他被一条巨大的蛇盯上了。
“啊!”
疼痛从眉心传来,是朴朴老师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白胧月不干了,开始撒泼打滚:“你真讨厌!”
朴朴老师笑出声:“没打你就不错了,也就是我心疼你,换成你师父师叔,少说屁股开花。”
白胧月扁嘴,哼哼唧唧的说他师父最疼他了,才舍不得打他。
“我这次给你拔除鬼气可耗了不少力气。”朴朴老师重新盘回柱子上,抽了一口烟,又从嘴中吐出来,“你要怎么报答我?”
“……给你诊金?”
“我可不要那东西,再说了,你跟我都是吃死工资的,你有钱?”朴朴老师挑眉。
“那还是没有的。”白胧月一时间觉得自己太命苦了,工作三年归来存款为0,“我去偷师父库存给你,你喜欢瓷器吗?”
“你真想挨你师父打?”朴朴老师摆了摆手,“跑那一趟不如在局里待着,省的王北定找不着人用。”
白胧月撇嘴:“你好难伺候,这不要那不要。那你说吧!你要什么?”
朴朴老师的蛇尾尖左右摆了几下,随后露出一个让白胧月毛骨悚然的笑来:“真的让我自己说?”
白胧月看着那露出来的尖牙,吓得打了个激灵,嘴巴闭的紧紧的,一句话都不敢接。
“反悔也没用了。”朴朴老师打量着他的神色,原本烦躁郁闷的心情大好,语气都轻快不少,“刚巧我在调制新药,你来给我试药,我就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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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胧月吐出一口绿色的浓稠汁液,吐着舌头含糊的朝朴朴老师掉眼泪:“好苦!你这是谋杀!我要告诉局长!”
朴朴老师双手拿着一条青色的发带,妥帖仔细的将头发束起来,尾巴卷着一只钢笔正在板子上快速的记录着:“那小毛崽子可不敢来找我,唉,再喝一口,别吐了啊我就调出来这么一瓶呢。”
白胧月看着手里这杯弥漫着“死亡之气”的草药汁,愁眉苦脸的又喝下一小口,苦的连连干呕,五官皱巴成一团:“我发誓!你这个草药汁绝对没有人会喝的!绝对!”
“嗯嗯,绝对。”朴朴老师整理完自己的头发,拿过一旁的仪器,将几个侦测头“啪啪”的贴在白胧月的身上,随后看着仪器屏幕的数值,从尾巴那接过纸笔再度记录起来。
白胧月无所事事的躺在病床上,数着横梁上盘绕着的尾巴有多少鳞片。蛇尾尖垂下来,绕着弯勾了勾,逗得白胧月伸手去抓。蛇尾又坏心眼的蜷起来,不给他碰了。
诊疗室的门被敲响,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朴朴老师?胧月师兄在你这边吗?罗副队找人啦。”
白胧月猛地坐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就要伸手拔下身上的侦测头,被蛇尾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嗷!”
“乱动什么,扯坏了你给调查局打十年工都还不起。”朴朴老师把仪器取下来,用含酒精的湿巾给白胧月擦了擦,“行了,快去吧。不然小罗又要跑我这边念叨了,烦人得很。”
白胧月推开诊疗室的门,门外坐了一个穿着仪态都十分规矩的姑娘,腿上压着厚厚一叠的复印资料。调查局的常服外套领口做了不对称设计,材质像风衣,胸口还有一处带子用来挂姓名牌。特殊调查局一如名字的特殊,统一的服饰也没有其他官方机构的板正严肃,别的调查员穿着自带一股痞气,这姑娘偏生把这衣服穿出了板正的制服感。白胧月双手背在身后,侧弯下腰笑眯眯道:“遥知。”
“胧月师兄。”卫遥知对他勾起一个笑,压着裙角站起身,“罗副队找了你好一会了,我们快走吧。”
“他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白胧月伸手接过她手里一半的资料扫了两眼,心下了然,“要开会?”
“对,罗副队和几位组长都已经在会议室了。”卫遥知和他并肩穿过人群,陪着白胧月一一和路过的人招呼,偶尔还要回应一下过路长辈投递来的关爱。卫遥知笑道:“大家都很想念胧月师兄。”
白胧月撇嘴:“明明是想念我的工作能力。”
卫遥知抿嘴一笑,正巧二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会议室就在这一扇门后。卫遥知伸手推开了门,候在门边的罗长安迎了上来:“组长。”
白胧月对他点点头,罗长安接过卫遥知手中的资料。白胧月笑着和卫遥知挥挥手:“拜拜,遥知。”
“回见,胧月师兄。”卫遥知和他一点头,转身就被等在一旁的其他调查员拉着一块往休息室去了。现在是没有案子在手的调查员们的午休时间,调查局会为所有调查员准备好今日的下午茶——由朴朴老师特供的茶水糕点——白胧月有些怜悯的望着卫遥知离去的背影,头一次觉得开会也挺好的。
白胧月跟在罗长安身后,走到会议室的长桌边。桌子边早已坐着了几位组长及其副队,长桌最中央的位置则坐着总组长——一个风姿绰约的女性,白胧月的师叔,夜星郎。热烈耀眼的红卷发披在她的肩上,在阳光下简直就是朵灿烂的红玫瑰。白胧月蹭过去,抱着夜星郎的胳膊甜甜的喊了一声:“师叔——”
夜星郎捏了一把白胧月的脸颊:“不许撒娇,快去坐好。”
“哦。”白胧月撒娇失败,悻悻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位置在夜星郎的右手边,正好与一组的组长楚天阔面对面。白胧月一抬头,就看到了楚天阔那张戴着墨镜的脸,那对冷厉干练的眉毛朝他漫不经心的一挑,像是在挑衅似的。白胧月毫不留情的回了他一个白眼。
一组下座是二组组长宁毋杀,夜星郎亲传弟子,按照辈分宁毋杀该唤白胧月一声师兄,但白胧月与他两小无猜、竹马之谊,二人还是奶娃娃的年纪就一同在夜星郎手底下受磋磨,感情深厚,互相之间只唤名姓。白胧月用文件挡住半张脸,悄悄的朝宁毋杀做口型:“一会一块去吃晚饭?”
宁毋杀还没来得及回答,夜星郎咳嗽一声,吓得白胧月一个机灵,赶紧坐直了身体,半点不敢作妖了。
白胧月的右手边坐着的是苏湘妃,四组组长,四组是不同于前三组作战组的后勤组,虽然叫做后勤组,却是每次任务不可或缺的一组,后勤组负责信息传讯、物资调遣运输、以及协调各组之间相互支援等任务,苏湘妃不仅是四组组长,还是夜星郎的接班人。白胧月原先和她不怎么打交道,但是三年前因为一些事情而来往频繁了许多。苏湘妃悄悄在桌子底下给他递了一块糖:“朴朴老师又给你喝草药汁啦?”
白胧月吐了吐舌头,小声埋怨道:“朴朴老师就知道欺负我!”
“白胧月——”夜星郎拖长声音喊了一声,白胧月立马住了嘴——夜星郎可不是他师父,他师父对他向来溺爱,秉持着“无为而治”的想法放养他。夜星郎却坚决认为一个正确的道德观念要从小时候抓起——所以他和宁毋杀没少在夜星郎手下吃苦。楚天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幸灾乐祸的看着瞪了他好几眼却不敢造次的白胧月。
夜星郎敲了敲桌子,提醒早已过了易燥易怒的青春期的两位注意分寸后,清了清嗓子:“湘妃,你上来讲解一下本次会议的讨论重点。”
“好的,老师。”苏湘妃站起身,制服下是优雅的及踝长裙。她打开副队早就拷贝到电脑上的ppt,开始向在场的几个组长们讲解道:“根据三组传递回来的数据源,在残留的力量中提取到了不同于蝎子妖的力量源,分析之后发现,这股力量源来自鬼王。除了被白组长斩杀的蝎子妖与意图盗取苗蛊鼎的黑袍人之外,苗疆一代所出没的邪教,前几日已经尽数带回局中。昨日审讯员已将所有供词传过来了,各位也可以看看自己跟前的文件。”
苏湘妃的语调不疾不徐,配合她手中时不时翻过的书页纸张,听来如沐春风: “同时,根据罗副队与苗前辈呈递的证词来看,苗蛊鼎虽然没有失窃,但是苗蛊鼎中所封印的五圣被盗走一只。此事事关灵脉,在与局长商讨后,预计会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从各组中调遣人手专门组建追查小组协助苗疆调查局一同追回。同时,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将进行调整,加强对鬼王的检测……”
“……所有工作中,一科的【隐士】也会与我们协同作战,加强对于鬼王方面的侦查……”
苏湘妃合上手中的文件,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道:“以上,是本次会议探讨的重点概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