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白茫茫的一片。
大雨像是直接总天空上泼下来,泼到漏勺上,雨柱成股成股地坠下,整个世界被咣咣的雨声淹没。
街边的铺子全都收了摊,沿街的大店不少也都关了窗,门半掩着,似乎也不再期待来客,忙碌的世界因为这场雨得来了半日的修整。
裴宁之撑着一把旧伞,弓腰收紧自己的身体,谨慎地走在雨里,他的下衣从衣摆湿透到大腿,发丝也因沾染了潮气,黏腻地贴在脸上。
手中的雨伞在狂风骤雨的摆弄下乱晃,雨流顺着伞杆向下淌,全部流进他的袖中。
这个季节本就多余,更巧的是,裴宁之似乎每次到这来都正好赶上下雨天。
这次的雨比之前更急更密,所有的行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赶,直到最后整条街上空无一人,裴宁之敲门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出。
他将沾湿雨水的手掌在胸前干燥的位置上擦了擦,抬手拍起玉局书肆的大门。
砰砰砰——
“有人吗?”
砰砰砰——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书肆的大门紧闭,裴宁之敲了半晌,才有人慢悠悠地走出来开门。
“谁啊?别敲了,来了来了!”书肆里帮工的小伙计慢悠悠地走来,定睛一看问道,“怎么是你?”
小伙计认出了裴宁之,他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样子,门只开了一半,侧着身子挡在门口,没有让裴宁之进去的意思。
裴宁之礼貌道:“我来是想问问,我要刊印成书的手稿怎么样了?”
伙计的视线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又努嘴指向天空,说道:“怎么非挑这个日子过来?”
裴宁之自知自己此刻的狼狈,尴尬一笑道:“之前说好的,就是这个日子,我不敢耽误,怕误了事。”
“回吧回吧,”伙计挥挥手道,“掌柜的近日不在,你过段时间再来问吧。”
伙计说罢就想关门送客,裴宁之却一把扒在门框上,追问道:“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上次他和同僚小聚的时候来问就说快好了,让他五日后再来,如今煎熬着过了五日,又告诉他还要再等,裴宁之也有些焦虑。
伙计强硬地推开他的手道:“我就是一个打杂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到,况且你看着天,阴雨连绵的,那墨一印上去就晕开了,工期肯定要往后延,你急也没用啊。”
“可是......”
“别可是了,再等五天再来吧!”
“等......”
砰的一声,将裴宁之未尽之言利索地关在门外。
裴宁之想要拍门的手停在半空,踌躇片刻又犹犹豫豫地收回,他叹了一口气,撑伞悻悻地离开。
他本能地想往柳依兰居所的方向走,却反应过来柳依兰前些日子去了万法宗,只给他留了个“不日回”的字条。
裴宁之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苍天,再次惆怅地叹了口气,几日不曾见面,思念之情就如这阴雨一样,满溢而缠绵。
雨势渐歇,狂流的雨丝似雾气般蒙蒙,**地包裹在天地间。
空气中充满了令人难耐的潮湿的味道。
关长岁从梦中醒来。闭着眼睛撑起额头,回忆着刚刚从梦中发生的事情,借此抓住即将从指尖溜走的记忆。
又是些关于柳依兰的零碎记忆,期间穿差着和柳逢春还有她恋人的过往。
关长岁睁开眼,天还未亮。
原先站在窗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关长岁心想,也是,总不能真的在这里站上一晚。
他迅速套好外衣弹起身来,手中拿着束腰的玉带向窗边走,随手掀开窗户向外看。
太阳还没升起来,天空是青白色的,安静的街道笼罩在一层灰蓝的光影之下。
昨夜应当下过雨,空气闻起来是干净的,透着冰凉的清爽,时间远比他预料的还早,天空灰蒙蒙的,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关长岁吹了一阵凉风,此刻睡意全无,他将手中的玉带束好,双手掐在自己劲瘦的腰身上呼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九烛也还醒着,只是屋内不见柳逢春的身影,两人眼神交错间,关长岁问道:“他人呢?”
“天还没亮就出去了。”
“出去干嘛?”
“也没说,只说正午之前会回来。”
关长岁坐在外屋的桌前,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他浅啜一口,吐了吐舌头。
茶水是昨晚的,早已经冷透,带着隔夜的涩味,他伸手推开杯子,有些怀念起这段时间起床就有温茶热饭的日子。
关长岁看了一眼九烛,絮絮地和九烛说起柳逢春的过往:“他和他妹妹从小相依为命,不过后来遭人陷害,遇见和妹妹相关的事情,他可能比较激动吧。”
九烛安静地听着,三言两语后话题就此打住,至于在深层次的过往,也不便由关长岁向外人讲述。
屋内此刻安静了下来,关长岁没有说话,九烛也没有开口,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关长岁有些不太能忍耐这样的沉默,而他此刻也才意识到,这样尴尬的情绪从不会在他和柳逢春之间产生。
“可惜了,昨天明明很有可能抓住他的,却让他给跑了,看他气势汹汹地过来还以为是个难缠的对手,没想到转头自己就跑了......”
说着说着,关长岁脑中重新开始回忆昨日的场景,那家伙身披黑袍,明显带着怒气而来,肯定是知道了自己阵法被毁,怎么突然又跑了呢?是意识到了什么?还是看见了什么?
关长岁闭眼模拟着对方视线的路径,不像是看见九烛而逃跑的,因为他的视线根本没在九烛身上停留。
他越过自己,望向后方,略过九烛,最后停留在柳逢春身上。
他认识柳逢春。
关长岁猛然站起身,手撑在桌上,茶水在杯中摇摇晃晃,旋转着洒出。
“你怎么了?”
“没什么。”关长岁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又缓缓坐了回去。
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想,会不会柳逢春以为的仇人根本没有死?但转念又觉得不太可。
他清楚地记得,柳逢春在玄谷秘境内的描述,他不是单纯的将仇人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
回忆起柳逢春当日的神情,关长岁相信那绝非是夸大其谈。
但他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生出一种最坏的猜测,会不会岳铮锋用柳逢春不知道的某种方式苟活了下来,并躲在某处伺机报复回去呢?
此时此刻,九烛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关长岁,我想去玉局书肆的旧址再看看。”
关长岁收回神来,问道:“你觉得他可能重新出现在那里?”
“我不确定”九烛摇头,“但是我上一次封印他的时候,他确实在那里,说不定会留下些什么线索。”
关于当初的经过他还没听九烛细说过,便问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当时也是和现在一样难找线索么?”
“其实和现在不太一样,当时没有引起太大的恐慌”
“有什么不一样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引来的魂都是死人的魂。”
“死人?”
大概三百年前,九烛行经此地,察觉到了魂灵诡异的波动,一路追踪到了玉局书肆。
那书肆之前经历过一场大火,整间店铺都烧得焦黑,又有各种传言说这里夜晚经常闪烁诡异的紫光,又常常听见有人恸哭,因此周围的人渐渐搬离,残损的屋子也无人处理。
九烛也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而入,在满地残骸的正中央看见一道诡异阵法,阵法内原本应当在死后转世的灵魂被囚禁其中,激烈地挣扎着,即使没有实体九烛也感受到魂灵散发出的怨气和痛苦。
而始作俑者正抱膝蹲在旁边,木讷地望着阵法内扭曲的魂灵,低语道:“不是......不是......”
然后他毫不在乎地看了九烛一眼,九烛在他眼中看到一种近乎行尸走肉般的呆滞,仿佛这一切和他全然无关,他只是在机械地执行某种任务。
“那个时候我也没有特意去找他,他就一直呆在玉局书肆,似乎......”九烛在心中组织着合适的语言去形容那种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我来是为什么。”
只有九烛上前想要破坏阵法的时候才,那人才伸手做出拦阻。
而更奇怪的是,那人除了用身躯做出抵抗外,没有一丝用灵力反抗的意思,期初九烛还以为他在隐藏实力,亦或是本意不想伤人。
但渐渐九烛发现了原因,他根本就没有灵力,不过是一介凡人。
“凡人?”关长岁被这个消息震惊到失语,片刻说不出话来。
“凡人?怎么会是凡人?他是凡人他怎么催动阵法?他是凡人怎么困住那些人的魂魄?”
九烛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那个死气沉沉的凡人确实是在伸手护着那个囚困魂灵的阵法。
“可是我确实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点修为,我既不愿出手直接伤他,又不能放过他,所以只能暂时将他封印,如果有一天他摒弃囚困魂灵的念头我会亲自放他出来。”
可是几百年过去,九烛也没有感受到半分放弃的念头,他本以为以凡人的寿命是不可能在封印阵中存活过三百年。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印的力量逐渐消减到被冲破,没想到那所谓的凡人非但活着,还死灰复燃,重新收割起魂魄来。
这一次,他将目标盯紧到生魂上。
关长岁从对方是凡人的震惊中逐渐抽离出来,自言自语地琢磨:“聚生魂又聚死魂,他到底要干什?”
“生者有生者的去处,死者有死者的归处,擅聚死魂是剥夺死者的轮回,擅夺生魂是剥夺生者的命数。不管他要做什么,总之我一定不会再让他做下去。”九烛言语平静但坚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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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往日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