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恕之从狗娃口中得知谣言,轻易便猜到事情的原委。
——伍盟为世家子弟,最注重名节,就算与人苟-合,也不可能大肆宣扬。大概率为谣言,但有鸳鸯肚兜为证,伍盟欺辱粟冉之事已然是板上钉钉。
风恕之本意是找伍盟聊一聊,引人向善。但询问才知伍盟许久没来上课,于是多嘴问了两句,意外得知伍盟的父亲、正卿长老近几日正在调查黄谣一事,还频繁警告了不少弟子。不仅如此,就在今日,正卿长老还带走了据说是谣言源头的凡人弟子前往长老殿。
剑宗多以为凡人卑鄙,不愿与之产生联系。正卿长老此举一看便是要滥用私刑。
谣言传出、长老护短,但剑宗最重规矩,又是伍盟欺辱弟子在先,风恕之心里只恐施刑有违礼法,于是告别狗娃,马不停蹄地前往正卿长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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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卿长老殿议事堂内,五个凡人弟子整整齐齐地跪在青石地板上。
执刑弟子手持长棍,刑罚架已准备好,一场足以废掉几人下半生的惩罚随时开始。
正卿长老负手而立,面色铁青,伍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缩着脖子,像小鸡崽子。
“长老,刑台和弟子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可需要现在执刑?”执刑管事走了过来,看向正卿长老。
凡人弟子脸色煞白,恐惧地看向那比拳头还粗的戒棍,两条腿抖得像筛糠。
“伍、伍师兄……”一人嗫嚅,祈求地看向伍盟。
伍盟的眼刀立刻甩过来,他用力拉了拉袖子,示意对方闭嘴。
几日前,他被粟冉威胁签下灵契后,自觉丢脸,就故意在这几人问起时,吹捧编造了几句昨夜滋味有多美,床上的人有多骚。他说的不算香艳,主要目的是诋毁,也嘱咐了几人不要出去乱说。谁知这五人跟他一样,正处于刚通晓那档子事的年纪,压抑久了无从发泄,就只敢过过嘴瘾。
起初是偷偷传谣,每传一人,都要加上一句“千万别告诉别人。就这么暗搓搓地传播,到最后已经扭曲成了“蓄意撩拨、大战三百回合的故事”,且整个紫竹苑全都知晓,还有朝着更广区域传播的趋势。
伍盟听说这件事,是主管外门弟子的承煜长老派人告知伍盟父亲正卿长老。
管事汇报时,正卿长老脸色铁青,他站在旁边,冷汗唰唰地冒。
管事一走,正卿长老勃然大怒,不仅摔碎了新供的翠鸟琉璃盏,还连夜压着伍盟前去戒律司,用法器测试确认他元阳尚在。证明那些话确实是谣言,表情才稍微缓解。
接下来的几天,传谣的人被一一抓住警告,正卿长老逐层调查,亲自过问,终于在今日把谣言的源头找了出来。
伍盟只后悔当时图一时嘴快,他只得祈祷现在五人勿要将他供出来。不然以父亲的性格,绝对会连他也一起惩罚。
凡人弟子们得了警告,不敢开口。
正卿长老一敛衣袖,看都不看凡人弟子,朝着戒律司管事点点头:“开始吧。他们几人造谣传谣的事情已明确查实,无需再等。就按照‘砺体’来执行吧。”
戒律司有专门的流程和地点用于执刑,正卿长老在自己的地盘亲自执刑,按理来说不合规矩。但规矩也要看人,正卿长老是十大长老之一,而被惩罚的五个弟子连外门弟子都不算。因此,别说戒律司流程,造谣传谣的事实都无需确认画押,便可以开始刑罚。
刑罚共有五级,清心、砺体、捶道、除名、逆剿。最轻的是口头训-诫、清扫、挑水和照料药园,最严重的则是直接赶出门派、形神俱灭。
“砺体”刑是第二级刑法,分轻、中、重,执刑者用沾盐水的戒棍打弟子下半身,到血肉模糊,起到锻炼体魄的作用。这点伤对于修士,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但对于凡人来说,却可能直接打残打废,要了他们的小命。
执刑弟子手握戒棍朝几人走来,凡人弟子抱成一团,鼻涕和眼泪糊一脸,也不知是哪一个尿了,腥臊的气息弥漫。
“你……你不能打我!我舅舅是员外,你打我,舅舅不会……不会放过你的!”其中一人颤抖道。他叫甘力,是伍盟几个小弟中身份地位最高、家里最有钱的,胆子向来比几人都大。
“冥顽不灵。”执刑管事冷哼一声。
凡间权利地位,如何与他们千年传承的归墟剑宗匹配?区区凡人,就算是打死打残了,到外面大家也只会说一句,剑宗赏罚分明,不愧是修仙界两大门派之一。
执棍弟子越走越近,两边执刑弟子上前,分开几人,他们对视一笑,将甘力率先压上刑罚架。拉扯之下,甘力衣服被扯掉,露出光洁后背。
“衣服勿要穿了,直接打,看看他还敢不敢传我儿谣言?!”正卿长老冷笑。
“不是谣言啊!长老,我没有传谣!伍师兄真跟粟冉做了,伍师兄亲口说的!师兄救我!”绑带系上的一刻,甘力猛地挣脱,拖着刑罚架连滚带爬到伍盟脚下。
“滚啊!我不认识你!”伍盟表情惊恐,猛踹过去,身子一跃,躲到正卿长老身侧。
“嗯?”正卿长老视线投过来,带着质询。
伍盟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
只一眼,正卿长老就猜到伍盟亦牵涉其中。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挥衣袖,侧开脸,看向执刑管事,冷声道:“此子冥顽不灵,死到临头,还想污蔑我儿,只是初级砺体怕是不能让他认识到错误,不若按照重刑来执?”
“都按长老的意思。”
执刑管事心道:这五人造谣传谣言虽影响恶劣,但按照戒律司规矩,罚个“清心”刑就差不多了,是正卿长老授意才罚了“砺体”刑,现在又要加刑。依他所见,这个伍盟并不无辜,但正卿长老极其注重家风名节,看来是铁了心地要几人性命。
甘力胡乱地叫嚷着“放开”“放开”,但十五六岁的少年力气哪里比得上修仙的成年人?他轻易就被再次压上了刑罚架。正在此时,门外忽然有小厮来报。
“——鸿延长老亲传弟子风恕之求见!”
鸿延长老是剑宗十大长老修为最强一人,正卿长老虽不算熟悉,但也知晓他以及他身边的事,尤其是这位风恕之。
风恕之气运可望门派、有助周围人修炼一事,归墟剑宗大长老们全都知晓,鸿延有幸得到这么个行走的天材地宝在身边,其余长老多有嫉妒。巴结风恕之、希望他转拜自己名下的人数不胜数。可偏巧这个风恕之行事死板、迂腐,众人皆知鸿延长老对他不好,可他却偏偏不愿背弃。
这等天材地宝主动前来,若是其他时候,正卿长老定然笑脸相迎,狠狠巴结,邀请他常来常往。
可偏偏是现在。
正卿长老执私刑违背规矩,不想让更多人知道,风恕之为人清正、死守规矩,正卿长老不想多生事端,他一抬手,叫小厮拒绝。
谁知,风恕之已经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来了。
“鸿延长老亲传弟子风恕之特来拜见正卿长老!”人未至,而声先到。
只见一丰神俊朗、英姿挺拔的青年已然走到面前开,正卿长老脸上堆笑,抬手挥退,小厮躬身离开。
“贤侄今日怎有空到我这儿来?只可惜,本座现在正忙于管教弟子,无暇招呼啊。”亲切柔软的话实是温和劝退。
风恕之眼神一扫,看清周围模样凄惨的凡人弟子们,和鹌鹑似缩着的伍盟,眼中精光乍现,心下亦是了然。片刻,锐利眼神隐去,化作和风朝阳,他九十度弯腰恭敬作揖:“弟子今日前来,不过有些小事需与长老知会一声。”
“哦?是何事?”
“长老,您可是要惩罚这几名凡人弟子?”
他是弟子,长老的事本不该过问,但风恕之语气坚定从容,不卑不亢,姿态却是谦卑。身体微微前倾,眼睑低垂,恭敬有礼,给足正卿长老面子。
正卿长老颇为受用,但面上不表,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两声,中气十足。
“师侄认识这他们?这几名人造谣、传谣,有损犬子名声,人证物证具在,真是无从抵赖、无可辩驳啊。”
笑容慈爱,话语却含枪带棒,言外之意是告诫风恕之不要管这件事。
风恕之面露难色:“长老所说的谣言可是伍师弟和……”他故意隐去粟冉姓名,“和那名凡人弟子的事情?”
“正是。” 正卿长老一捋胡子,扼腕叹息,“如此狂妄传谣,这几人还未正式入门,只是在选拔阶段,就这般无法无天,着实顽劣!师侄,你说该不该罚?”
“确实顽劣。只是……关于这谣言,弟子恐怕有些困惑。”风恕之姿态本就低,细听他此时语气中果真带着疑惑,似真是来请教正卿长老的小辈。
“是何困惑?”
“此事或许与伍师弟有关,弟子不敢妄言。”风恕之环顾四周。
伍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正卿长老看见儿子那不争气样子,冷哼一声,单手掐诀,隔音咒起,周围人只见二人嘴型,听不见话语。
“你可以说了。”
“长老,谣言恐怕不全为假,弟子在那位师弟身上找到了这物,您且看。”风恕之把身子弯得更低一点,凑上前一步,挡住周围人的视线,他将袖子里的大红肚兜扯出一点。
戏水鸳鸯栩栩如生,正卿长老眉头一皱:“区区一条肚兜,怎能证明与我儿有关?”
“确实不能。还请长老细看这鸳鸯眼睛。”
他将眼睛位置扯出,略微转动,一双眸子光泽随光线变换,灵动真实。
风恕之声音更低,眼中忧色更重:“长老,这泗府的料子一寸难求,如我没记错的话……”
“勿要说了!”正卿长老一挥衣袖,打了个响指,解开隔音咒,阴沉着脸,看向执刑管事。
“施刑的事情稍后再说,我且有些要事,需要现在去跟我这位风.师.侄.去后堂好好商议,刑罚之事待我一炷香后,回来再说。”
一字一顿。
正卿长老死死盯着风恕之,虚伪和善统统不见,只剩下赤-裸-裸的凶光。
像是要把人给生吞活剥,挫骨扬灰了。
风恕之依旧只是温和地笑,礼貌中带着疏离与忧心。
似乎全然为人考虑,不藏私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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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圣母也可以有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