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庄鬼话 第2章 多出来的一只脚

此后的每一天都如过去一样平常，黑猫依旧喜欢站在墙角眺望村庄，年也渐渐地来到了。

水生搬来梯子，把去年的春联撕下，要换上新的。

“往左，不对不对，往右！”水生他爷爷拄着拐杖，眯起眼睛指挥道，“对对对，再往上面一点！”

“这样？”水生举着春联，费力扭头问道。

“行了，正了。”爷爷点点头，把手背到身后，“粘上吧。”

黑猫趴在水生头上，伸出利爪，无比默契地把水生手上的胶布划开，一猫一小子很快就把对联的四个角给贴妥帖了。

闽南的过年是需要舞龙、舞狮、抬彩轿的，而负责这些的主力军是村里的年轻人，不论男女，一年轮一村，今年刚好轮到张村。

水生是张村的，自然得去。这不是轻松活儿，五点钟就得起床准备上香、出庙，哼哧哼哧抬着很重的龙身绕着镇上走，一天就得走三十多公里。有些店铺为了图个好彩头，会给庙里包红包，让舞龙的来店内转一遭，希望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水生的游戏打得天人合一、忘乎所以，连给黑猫顺毛的时间都没有，比总统还忙。黑猫非常不满，把身上掉的猫毛全蹭在水生的新衣服上，然后独自缩在角落恶狠狠地瞪着水生。

不过因为得起来舞龙，水生总算是早睡了一回，顺带给黑猫洗了个澡。

“祖宗，我的黑祖宗。”水生对着黑猫拜了三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请你不要把猫毛再蹭在我的内裤里了，我那天上市场买菜，感觉□□子老痒，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我又不能把手伸进去一顿摸索，只好一边扭秧歌一边走，幸好，它被我从裤腿子扭出来了……”

第二天，水生迷迷糊糊地一边骑着电动车，一边啃着面包往庙里去。

突然，电动车“噗呲”一声，水生马上心道不妙，下来一看，老天爷，谁家好人在马路中间放了一个长长的铁钉，把电动车轮胎给戳爆了。

庙在半山腰，但还能咋整，水生只能把电动车停放到有监控的路边锁好，啃着面包用脚走。

“我嘞个去，好累，好虚……”水生嘟嘟囔囔的，“果然爷爷不在才能玩的小游戏得少玩……”

令人遗憾的是，这只是水生倒霉的开端，气喘吁吁的水生并没有及时意识到今天出门应该看看黄历的。

水生负责耍龙珠，村长笑眯眯地递给他一个红包，算是上次请水生看风水的报酬。

“水生啊，新年快乐，要好好学习啊。”村长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你带头，几个交代过的商铺别忘记进去舞一遭。”

水生掂了掂红包，还成，厚实。然后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年味很浓，到处都是鞭炮声，从早上响到晚上，吵吵闹闹的。水生只是在中午的时候让别人替了把手，就又舞上了。

总算是到了最后一家商铺，这家商铺包的红包最大包，水生卯足了劲，把杆子挥得呼呼生风，脚丫子蹦得老高。

突然，他感觉两眼一黑，步伐一下就乱了，差点摔了个大屁股蹲。身边一个人把他扶住，道：“没事吧？”

“没事。”水生摇摇头，心里嘀咕道，还好没摔，要不然脸就丢大了。

他们回到庙里，热乎乎地吃了碗大锅咸饭，然后水生就蹭张赢心的小电驴回家。

说起张赢心，除了送作业，水生和她倒还有过命的交情。小时候，水生和她跑出去玩，结果水生不小心落水里去了。学校刚上了的防溺水的课，水生低头在抽屉里玩pp机，而赢心坐得端正，听得很认真。英雄总算有用武之地，赢心抄起一旁的竹竿死命把他拉上来，额头流的汗比他身上滴的水还多。

赢心一回去就和他爷爷说了，他爷爷拿皮带把水生狠抽了一顿，水生的小腿上到现在都有那个皮带印。

“我说，你没事给我送作业干什么，我又不会写……”水生揉着酸痛的手臂，啐啐念道，“看到那一堆作业就超烦的。虽说你是课代表，但是也不用这么热情……”

因为课代表当得尽职尽责，张赢心在他们班有一个外号，叫做小张主任。她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衬得水生像个土狗。

张赢心扶了扶安全头盔，道：“你已经落了很多作业了，再不写下辈子都补不完。”

水生呵呵一声，问道：“话说，初几开学来着？”

张赢心冷笑道：“后天啊。”

水生眼睛一瞪，惨叫道：“后天？你别骗我啊啊啊啊！”

张赢心道：“答案我晚上发给你，瞎抄就行。后天你的人和你的作业必须同时给我出现。”

水生怒道：“你别以为我跟你熟我就给你面子交作业！想逼老子写作业，不可能！”

张赢心道：“：老师说罚写，几何倍数增长，我算了一下，你目前欠的帐可能要抄五百遍出师表。”

水生心道，只要我一直不写，老师能给我怎么样。他摆摆手，觉得自己是个胸像海一样宽阔的男生，不与一般女子相较，便转移话题：“话说，刚刚最后一家店铺地有点滑，我差点摔倒了，我都没看清楚扶我的人是谁，实在是太好心了，你有看到吗?”

张赢心皱了皱眉头，道：“有人扶你？”

水生愣住了，道：“什么意思？”

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白净修长的手指，指甲剪得很短，很整齐，声音也很干净。

张赢心撇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水生，感觉他的神态有些不对劲，忽然想起水生算是半个算命先生，背部顿时起了密密麻麻的针刺感，慢慢回忆道：“舞龙头的撑不住了，让我帮忙替一下，他去休息。你趔趄的时候离我有一段的距离，旁边没有任何人，我本来想去扶你的，但是你自己站稳了。”

水生不说话了，赢心也不说话了。

多少年没看到了？好像从八岁之后，就没有再看见这些东西了。

寒冷的夜风中，水生吸了吸鼻子，心里暗骂道，那只死黑猫到底给我招惹了什么东西。

第二天，水生要去把电动车牵去修理，结果发现监控底下的车不见了。

水生怒气冲冲地跑到警局报警，但是大过年的，哪有警察想理这事。

水生又抱着黑猫，故作深沉地跑到小李的住处，慢悠悠道：“支书，我有个事情，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我。”

黑猫慢慢地舔着手掌，余光瞄了瞄小李，小李立马道：“你说。”

于是，李干部带着水生去调了监控，发现偷车的人是前几天从四川来的小偷，已经有过案底了。

再查，就发现这个小偷偷完水生的车后，连夜坐火车回到了四川成都。

至于水生的车，就不知道被小偷牵去哪了，毕竟监控不是到处都是。

“你个死gay……”水生咬牙切齿，“你等着，我马上算你的八字，等我布个阵法，让你倾家荡产!”

返校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水生只得又蹭赢心的小摩托到上学的镇上。

赢心问：“你还拿着电动车钥匙干什么？不是没了吗？”

水生怒道：“我就是要拿着钥匙，等待某一天在路上偶遇我的电动车！怎么，有意见？”

他和赢心都没有住校，俩人分别在学校附近租了俩间单身公寓上学。张赢心没有想到，水生作业真的一个字都没写，大爷似的坐在座位上，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赢心只得不收他的，整整齐齐地把作业交上去，附加一句坚定的：“应该都交了。”

水生在来学校的前一晚痛痛快快地爽了好几把游戏，一上物理课就有点招架不住，支着下巴打着磕巴，鬼迷日眼的。

混沌之中，他似乎又做了一个梦。一个少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凑近了看，远离了看，数着他的眼睫毛。

班主任发现了水生开学第一天就在打瞌睡，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在板书的手慢慢地停下来，讲课的声音也慢慢地停下来，瞪着张水生。

就这样，全班都在看着打瞌睡的张水生了。

“水生！”赢心用胳膊肘捅了捅水生，低声叫道，“快醒来！”

“嗯，嗯？”水生被捅得猛地一激灵，刷地睁开眼睛，然后正正地对上一张人脸，正正地对上一对乌黑的瞳仁。

“啊啊啊啊啊！”水生冷不丁地大叫起来，身子一歪，没坐稳，赢心也没拉住，就一下摔到地上去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早摔晚摔，都得摔。

全班哄堂大笑，而水生坐在地上，嘈杂的一切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离，他的世界里静得出奇，他愣愣地看着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少年——承欢。

这个名字几乎是一下子就从脑海里蹦出来，哭闹的婴儿渐渐与眼前错愕的鬼魂重合。

原来刚出生的婴儿，虽然都皱皱巴巴的，但还是能认出来不同的啊。水生莫名其妙地想。

像忽然戳破的泡泡，满堂的哄笑声像洪水涌入水生的耳朵，无形的屏障破碎一地，水生从混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扭头朝他大笑的同学、怒不可遏的班主任、一脸无语的赢心、呆愣的鬼魂都奇异地被放在同个空间里。

水生抓着椅子，站起身，慢慢坐到椅子上。

他暗自咒骂一声，真是他妈的白天见鬼。